數日過去,這種獨個兒的地下室生活,羽琦也開始有點適應,而他亦開始意識到定時定量的工作是有效抗拒焦慮的方法,所以他每天都會外出打水和砍柴。如果以打水和砍柴相比,他還是喜歡打水多一點,因為在河邊可以看到不同的動物,雖然在昏暗的環境中很多時只看到牠們那雙反光的眼睛,但無論如何只要是活著的都能讓他感到釋然。
所以他都會和動物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以免驚散在河邊喝水的牠們。對於充滿疏離感的羽琦,保持距離早就成了習慣,因此他從來沒打擾過來河邊喝水的動物,所以這天看到動物突然緊張四散,的確令他有點錯愕,當他還未搞清狀況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一陣沉重的壓迫感。
他回身一看,距離他約五百米的山林現出一個極不協調的缺口,接著同樣的壓迫感再次襲來,另一個缺口伴隨著一些微妙的光芒在他眼前發生,山林瞬間在他眼前消失。
羽琦第一次目睹黑雲的攻擊,那種凌駕一切的震撼力讓他軟癱地上,隨著黑雲的攻擊朝著他的方向漸漸趨近,他甚至失去逃跑的能力,只呆呆地坐在枯葉堆上。
在短短的一瞬間羽琦根本意識不到所謂的死亡,取而代之的是迅猛和強烈的恐懼感,直至他開始冷靜下來時才發覺黑雲的攻擊已經在他約一百米前停止了,至此死亡的概念才在他的腦海中浮起。
他開始掙扎、爬起、轉身、逃跑,慌亂間他差點迷路,幸好在混亂中給他找回自己留下的記號,才跌跌碰碰地回到他的地下室。
他坐在地下室裏頭,呼吸也不敢用力,縱使掛在胸前的低耗燈因為電量減弱而變暗,他仍不敢去更換電池。數日前目睹的暴力事件至今仍猶有餘悸,好不容易才適應的生活,現在又要面對黑雲的死亡壓迫,他已經喪氣了,但死亡的感覺不是單純的放棄就能免疫,莫名的恐懼匿藏在隱蔽的地方,彷彿就是一種活著的反證。
面對著死亡,羽琦失去所有反應,只呆呆地蹲著。然而剛才經歷的壓迫感又再傳來,稍感放鬆的身子又再繃緊起來,這個時候羽琦忽然想起跳舞,畢竟除了跳舞外,他就沒有什麼留戀的事情。想著想著,已經不知想了多久,只知道黑雲似乎停止了攻擊。
時間繼續過去,直至羽琦感到自己命不該絕的時候,他才悄悄地爬出地下室。他將低耗燈的電池換了,黑暗中總算亮起一點光明,地下室附近不見有什麼被破壞的現象。
羽琦終於意識到自己活著,此刻他很想去見一見丁士高,於是他搬出自行車,拼命往廢城踏去。
當他再次踏進跳舞室時,人工智能便感應到他的出現並啟動音樂。在丁士高的協助下羽琦重新開始他的舞蹈編排,為了可以盡快完成自己的舞,他竭盡全力地去排練,但愈心急就愈犯錯,不單連之前編好的都弄得錯漏百出,就連基本的舞步也跳不好,只是短短的半小時就累到坐在地上。
螢幕上的丁士高說:「你的精神指數很凌亂,究竟發生什麼事?」
坐在地上的羽琦說:「我的生命可能在短期內完結,我想在有生之年完成這支屬於自己的舞。」
丁士高說:「你是為了完成這舞才來這裏學跳舞的嗎?」
羽琦說:「我是意外掉進來的,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跳舞是什麼。」
丁士高說:「那麼你為什麼要完成這舞?」
羽琦想了一會兒,然後說:「因為跳舞會讓我快樂。」
丁士高說:「那麼你是在創作自己的舞蹈時才感到快樂嗎?」
羽琦說:「不!只要跳著舞,我就感到快樂。」
丁士高說:「那麼你為什麼今天會因為跳舞而不快樂?」
羽琦說:「因為我完成不了目標。」
丁士高說:「當初你也沒有今天的目標要達成,為何那時沒有苦惱?」
羽琦思考了一會,然後說:「因為我看見了期限。」
丁士高說:「這期限從前是沒有的嗎?」
羽琦說:「從前也有,只是沒正眼看過。」
丁士高說:「這期限何時到來?」
羽琦說:「不知道,但應該很快。」
丁士高說:「這期限可以取消嗎?」
羽琦說:「不能。」
丁士高說:「你嘗試過嗎?」
羽琦說:「這期限自古已存在,而且從不例外。」
丁士高說:「那麼這不是期限,是宇宙的進程。」
羽琦詫異地說:「宇宙的進程?」
「從你的目光看,這是期限。從宇宙的目光看,這是進程。」丁士高說:「你試過用宇宙的目光來看事物嗎?」
此時四週那些閃著燈光的牆壁突然變成了全境觀螢幕,羽琦清楚看見地上映著泥土,四週是樹木和河流,頭頂除了有一大片白雲,更有一群飛過的雀鳥。
羽琦很久沒有看過這樣明媚的風景,內心很是雀躍,人一下子就跳起身來。這一跳羽琦就跳過樹頂、山峰、雲層,甚至進入寧靜的太空。
羽琦不禁回身一看,背後的地球變成了一顆漂亮的藍色寶石,之後他又看見很多不同的星球、銀河和星雲。期間他看過星球的爆炸和重組,也看過宇宙間的狂暴與死寂。穿過這一切後他就朝一個星球飛去,他降落到一片廣闊的青草地上,草地上有一間奇怪的小屋,於是他走進屋子裏,屋內漆黑一片,他不禁睜大眼睛想看清楚,誰知眼睛一張,發現自己仍站在跳舞室內,營幕仍然顯示著丁士高的容貌。
剛才的體驗實在太真實,羽琦呆站良久,直至他將所有感受一一消化並回到現實來。
羽琦若有所思地說:「我剛才好像在宇宙裏頭繞了一圈!」
丁士高說:「那你有看到什麼嗎?」
羽琦說:「我看見很多從未見過的東西,也明白了很多從未想過的事情,然而不明白的卻更多。當我因為明白而驚嘆的同時,就愈想知道更多,但我知道宇宙中有些事情是永遠不能明白的,所以我覺得與其執著要明白整個宇宙,不如用驚嘆的心情去擁抱它,這樣會來得更愜意。」
丁士高說:「那你現在想做什麼?」
羽琦說:「我現在想跳舞。」
丁士高說:「你如何面對那心中的期限?」
羽琦說:「那期限不是我能夠管的,我能夠管的是如何快樂地跳舞。」
丁士高欣慰地說:「既然如此,音樂即將開始了。」
這天羽琦跳得頗盡興,亦總算保持著之前的進度。但回到地面,那種特殊的壓迫感又再次襲來,雖然看不見什麼被破壞的情境,但只要感受過一次就會分辨到這就是黑雲的攻擊。
這種由死亡與絕望所產生的恐懼感沒有因跳舞室的經歷而消失,不同的是掌握現況的能力提高了,他很快就能在恐懼中察覺自己仍然生存,然後作出不同的反應。
在野外生活的第一個星期是最艱難,因為黑雲的攻擊最是密集,在這種心理負擔下同時為日常所需張羅就更見吃力,當中尤以食物方面最令其擔心,然而在這種狀況下,他每天仍然會抽空到跳舞室練舞。對羽琦來說,如果生與死的張弛感是離合器,跳舞就是引擎。
接著的星期,黑雲攻擊的頻率明顯低了,而羽琦亦開始能夠從壓迫感的強弱去判斷攻擊的遠近,加上對野外生存有了初步的掌握,除了每天練舞外,他甚至有空到圖書館看書。亦因如此,他嘗試依著書本指導去製作簡易的陷阱,再放到河邊捕捉魚蝦,雖然技術上算不上純熟,但仍能在河邊捕到一些小獵物,算是給緊絀的糧食得以一定程度的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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