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多單挑結束後,三樓的影慕晨只看到白喻飛的背影,但隱約能見後者聳拉腦袋,很是沮喪的模樣,彷彿方才意氣風發掃蕩來犯者的猖狂大佬是個假的白喻飛。
發生什麼事?氣氛怎麼突然詭異了起來?為什麼事情往完全看不懂的方面發展了?腦袋蹭蹭蹭冒出一大堆問號,影慕晨眼巴巴地看向秋楠,期待能從長輩身上得到解答。
然而秋楠單手掩面,肩膀不規則抖動,像是在隱忍什麼。
哇啊秋哥這樣不好啦……怎麼看都是在偷笑啊。影慕晨暗忖道。
顯然白喻飛也發現了,氣到頭髮都飄了起來。
正當影慕晨煩惱事情應該怎麼收場時,姑且算是圓場專用的黎晏書打著呵欠,手還擺著要向護士要止血鉗的姿勢,開口:「好久不見啦阿白!難得來一趟,不如來泡杯茶,大夥一塊兒聊聊天如何?來嘛來嘛!」
喔,結果醫生才是來救場的。影慕晨不由得吐了舌頭。
最近極樂堂發生諸多零星衝突,墨亦然關切並造訪這裡的次數變多了,於是身為(自稱)丈夫的黎晏書也跟了過來。在高強度工作後,休兵的黎晏書現在處於睡意朦朧狀態,說不定連他自己現在說了什麼胡鬧內容也不記得。
但這血止得可太是時候了,免於極樂堂當場被爆發的兩隻猛禽類毀損。
原本以為事情就這麼順利解決,以酒代茶的影慕晨終於可以回到寢室睡一場舒服的覺時……
「哎呀這可不行。」出聲婉拒的卻是撫摸圍巾,漾著甜如蜜笑靨的沈蔚卿:「這倒讓我想起來了,白老闆本日是來消費吧。」
聽見此話,就連黎晏書也瞬間清醒,頗為尷尬地把頭轉向一旁。
「呃、這……」甫打算和秋楠互嗆的白喻飛倏地失了氣焰,用影慕晨打過的遊戲來說,這應該叫中了魅惑,一回合無法行動:「對……我是來消費的……」
影慕晨覺得很難過,雖然不清楚剛才救了自己的帥哥到底為何鬱鬱寡歡成這副德性,但腦中還是閃過了一句再明白不過的話,彷彿是白喻飛的座右銘……或者應該說墓誌銘?「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蔚卿故,兩者皆可拋」?
話說是要消費什麼?影慕晨擠眉弄眼,拼命給秋楠打pass。
秋楠原想當作沒看見,卻看著影慕晨的臉發了怔,宛若想起什麼,最後擺出唇形表示「小孩沒必要知道」。
正當一鷹一蛇要往極樂堂深處前進時,秋楠低聲在沈蔚卿耳邊問:「剛才你接了電話,對方告訴你什麼?」
反倒是白喻飛停下腳步,大抵是秋楠腥紅的眸子透著不容拒絕的意思。在年輕的猛禽眼裡,原先應該解讀成挑釁的目光,卻因為是秋楠而有了其他判斷方向。
沈蔚卿仍然持續前進,一丁點時間也不留給秋楠。
看樣子是沒戲。白喻飛聳聳肩,也跟了上去,今天是特別服務日,他並不想耗費腦容量去記憶秋楠想幹嘛。
門扣上。
「秋楠別知道那些事比較好。」選擇沉默的沈蔚卿嘶嘶吐著蛇信,他也不是在跟白喻飛對話,這些話隨著室內裊裊餘煙,輕飄飄地消散了。
白喻飛閉上眼睛,就像被薰昏了頭,逼迫自己遺忘方才在白皙脖頸上看見的刺目紅痕。
他不想問,也不敢問,何況他從沒擁有允許質問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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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懷威並非捉妖師,只是余家的大哥。
諷刺的是,同輩中出了個稀世獵妖天才,那正是弟弟余懷海。雖然已成就一番事業的余懷威並不在意名聲,只要自己還是余家的人,在余懷海點頭接下家業前,他就會盡代理當家的本分。
就在第二區傳來大騷動隔日,翹掉捉妖師會議的余懷威,終於結束正職的員工旅行,在返家前先去了一趟星巴克。
一開始西裝加領帶的正式穿著招來不少好奇的目光,但仍不妨礙現年三十五歲的他博得少女們的花癡傻笑,他無視那些熾熱的眼神,逕自向快暈過去的女店員點了杯黑咖啡。
「嗯……」他瞥見角落某個熟悉的身影,補上一句:「我想需要兩杯。」
余懷威的聲音充滿磁性,深海似的雙眼望進女店員,彷彿些許電流竄上指尖,被電了個七葷八素,唯一支撐她意識的恐怕是身為店員的職業道德了。
端著咖啡,余懷威落座。對面宛如被抽乾靈魂的熟識眨了眨佈滿血絲的眼,好似尚未睡醒,模糊的視線過了兩、三秒才看清余懷威的模樣。
「程先生請。」余懷威推了推黑咖啡,說:「我想您不介意它是連鎖店的豆子還是其他的?」
「確實沒差,對總加班的我來說,哪邊都是毒品。」程嘉昊皺了皺眉,勾起杯子輕啜一口:「員工旅行可還愉快,翹班當家?」
並不介意程嘉昊起床氣發作時幾句酸言酸語,余懷威答:「是啊,為了療癒被分手的情傷,我帶員工們到海邊享受日光浴與海鷗的鳴叫,恰好看到一些有趣的妖怪打著毫無青春感的沙灘排球……您似乎相當疑惑?」
略過情傷的部分,程嘉昊不語,但余懷威能懂其中的意涵。
「我不是捉妖師……何況員工旅遊時是我的休假日,無須履行捉妖師職責,想殺、想抓是『上班捉妖師』的工作。」余懷威輕笑了聲,儘管面部表情全無笑意,不如說這聲笑只是他判斷應該在這場合表現的情緒。
「明白,你說的都對。」黑眼圈極深的程嘉昊嘆了口氣,按著冷氣吹太久而微微發疼的頭。余懷威不會有錯,他什麼時候錯過?
「倒是您啊加班勞模,在我放假時,方先生召開會議,眾人一同看了新型核彈不是嗎?」余懷威觸碰咖啡杯,語氣平淡得像是問今天天氣如何:「舍弟應該沒給大家添麻煩?」
腦內記憶體運轉,程嘉昊回憶開會當天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很遺憾余懷海並沒有行出格之舉,雖然余懷威應該也有特殊的思考模式觀測到,只是他素來謹慎,所以特意向當時在場的程嘉昊對答案。
硬要說的話,余懷威的對答案,只是確定他以外的存在是否有按著他的算盤走而已……在他異於常人大腦精準的計算與控制下。
事實上員工旅遊期間,為求其他的資料以便佐證,余懷威也從妹妹余懷梓那要些近日的情報(至於為什麼不直接跟程嘉昊要又是另一回事了),卻得到先被余懷海借走的消息。
日前仍堅持從軍的余懷海,突然對捉妖師的世界感興趣?
看上去比弟弟年輕些的余懷威,說:「程先生,請與我下一盤奧賽羅。」
程嘉昊看似毫無動搖,卻暗自心驚。
余懷威從不說多餘的話,尤其下棋即是思考時間,他下的不光是棋,而是整個三次元空間的情勢。程嘉昊看不見,或者說所有人都看不見,余懷威腦中建立的結構究竟生成什麼模樣。
先手程嘉昊,後手余懷威。
初盤不需急急進攻,兩人僅試水溫。
「……嘖,佔了太多。」或許是出自於剛清醒精神未回到巔峰,下手過快,程嘉昊啃嚙指甲:「煩死了,為什麼非得在星巴克裡跟你下奧賽羅……」
圍觀的局外人群眾似乎有點太多了。
黑棋幾乎佔了大部分棋盤,而余懷威面部表情並未鬆動,還是游刃有餘的模樣。
余懷威不慌不忙又下一手。同時,左手食指抵住太陽穴。
「程先生。」余懷威全身散發著冷空氣,彷彿將人吸入的墨色瞳孔閃爍著詭異的光芒,提高音調,像在對著臣子喊話。
程嘉昊一愣,下歪了原要落在邊角的黑子。
「情報請優先給各家家主,余家的給我足矣。」余懷威冷言道,落了白子,攻佔第一個角:「方先生炸毀妖區計畫約百分之七十四的機率曝光。」
冷汗涔涔,程嘉昊咬出了血。
大勢已去,再掙扎也是徒勞。說的不是方樂生的計畫。
余懷威沒理會對手的狀況,仍陷在自己的世界,又佔了一角:「一區儘管讓方先生控制,仍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機率被使魔策反,非必要還請不動用;也別再讓二區的人類白白送死了,安分待著,在我下指示前不得輕舉妄動。」
「為什麼你……」程嘉昊亂下一子,想問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三區管理者一星期內有百分之七十四的機率病故。」
啪的一聲,桌面上程嘉昊的咖啡傾倒,沾濕了他白淨的襯衫。程嘉昊懊惱的挪開椅子,站起身來,瞪著余懷威,半天都說不出話。混亂之中黑子丟在棋盤上。
「四區目前仍可交給景先生的使魔控制……抱歉,口誤,交給景先生的伴侶……啊,換個說法,只是砲友?」
棋局仍繼續著,程嘉昊連忙將白子翻面,心想任何人來都好,喊道:「誰來清理桌面,快!」
「三天後,五區百分之九十五的機率,因不滿妖異館近期對人類政策而暴動,建議程先生將此情報分段給予舍妹,妖異館應會分散人員調查;若妖方不盡信舍妹的情報,那便派景先生或向小姐煽動五區。」
服務人員被凍結的空氣震懾,呆站在遠方不敢靠近二人。
得不到擦拭用品的程嘉昊自暴自棄地抽了幾張衛生紙,還真是不如自幹。
「六區警戒異常強烈,程先生需多留意,重點全放在極樂堂便是。」余懷威淡漠的拾起最後一顆棋:「舍妹、舍弟給您添麻煩了,真是非常抱歉。」
此話暗指余家姊弟隱瞞了些許情報,程嘉昊停下所有動作。
打翻的咖啡滴滴答答沾濕地面。
「還有餘力的話,再為七區添些亂,這些事讓使魔行使足矣。」
語畢,余懷威歛了眼眸,左手食指離開太陽穴,與對面慌亂的程嘉昊形成鮮明對比,畢竟前者的西服仍是乾淨整齊。
「程先生,Checkm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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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這是影慕晨隻身到達第五區後說的第一句台詞。
「不想看到我啊?」這是余懷海隻身到達第五區後說的第一句台詞。
雙方沉默,然後影慕晨想念秋楠、想念極樂堂了,如果事先知道這個任務是要和余懷海搭檔,他絕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不說派遣任務的墨亦然,秋楠肯定第一個阻止。
就連「余懷海來到五區這件事」有沒有事先告知秋楠都是薛定鍔。
不過就影慕晨自身的心情來說,還是開心大於氣憤的。
首先是墨亦然願意派他出任務,而非繼續讓他悶在險些成為自殺現場的極樂堂(應該請常曦重新考慮緊急逃生口的安全性);再來是身為妖怪的一員,他也很想為妖區貢獻一份心力。
尤其那晚見識與自己歲數相差無幾的白喻飛大放異彩,更不用說隔天得知對方是第二區區長,先前幾乎被同族的上官詠風痛揍,不甘心全湧了上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都依靠秋楠。
總有一天,他一定得學會自己打贏所有的架。
儘管不可能讓影慕晨全權負責的墨亦然,還是指派白喻飛暗中觀察就是。
原以為白喻飛不會答應接下這學長帶新米的任務,但這隻迫不及待逃離被自家老爸逼婚的猛禽很快就點頭應允了,並興高采烈地向前任區長請假,理由自然是正當的「妖異館最高負責讓他協助五區平息暴動」。
「啊,我會走別條路。」白喻飛行程前如是說:「祝你好運,小心別再自殺啦!」
然後振翅,很快地離開影慕晨的視線。
但是影慕晨,完全沒有聽說,要跟余懷海,合作!
想了很久,最後想幫上墨亦然忙的心情壓過了對余懷海的嫌棄,影慕晨說:「沒有,我們去解任務吧。」
余懷海很識相地,忍住不問那遊戲一般的台詞是怎麼回事。
對余懷海而言,這可相當於一次,完全沒有秋楠打擾的約會了。
「對了,墨叔叔說過,要先去和院長打聲招呼。」影慕晨突然一個擊掌說,也不管余懷海會不會跟上,逕自邁開腳步前進,兩、三步後他還是回頭提醒道:「我想你待在外面比較好,院長有點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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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懷威直到最後都沒有喝下那杯咖啡。
四十三歲的程嘉昊是捉妖師,而三十五歲的余懷威不是,是道永遠跨不過去的坎。
結束了與程嘉昊的會面,余懷威趕到方家宅邸,幫方樂生的使魔們做些健康檢查……他當然不是醫生,不過有些症狀倒是只有對炸毀妖區計畫詳細了解的余懷威才能看得出來。
「暫時先別餵食符咒了,很危險。」評估了狀況,余懷威下了判斷:「我認為應該適當釋放一些紋路,否則現階段大約一半一半……不用等到引爆,他會先死亡。」
「知道了。」方樂生虛心接受余懷威的建議,轉身對自家使魔下令:「你回自己的房內休息。」
全程一語不發,上官詠風晃著身子,慢悠悠地離開現場。
余懷威開口:「我接到有人在二區做傻事的消息,也不抱那些蠢貨活著回來的希望。」
「他們入住,或是為了出人頭地而試圖獵幾顆妖怪頭顱,都是他們自己的決定。」方樂生冷漠地說,表現得絲毫不在意同為人類的幾條生命逝去:「不礙著計畫的人類,便是好人類,你說是或不是?」
雖是疑問,答案不言自明。
「確實方先生不會下這種無聊的命令。」余懷威輕聲笑著,鏡片後反射的暗光卻冷冽得很:「二區目前不成問題,區長就任時間尚短,年紀也輕,讓您的使魔去解決掉就好……就像我剛才說的,適當地釋放紋路?」
「我想這並非急件?」
「我會安排妥當。」
告別方樂生,余懷威回到久違的、他並不是很想長久待著的家。
佈滿血絲、禁錮在黑眼圈的雙目……那將死使魔的模樣,倒讓余懷威想起了在星巴克遇見的程嘉昊。
冷空氣滲入全身,盤坐著的余懷威,赤裸的上半身隱約浮出幾道紋路。
「人、妖,皆是虛妄。」面前擺著全是白面的奧賽羅棋,余懷威托起棋盤,一個施力將它摔出。
棋散,盤裂。
「分手快樂,程先生。」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pZj4AGi7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