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指節敲在木門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廊道裡顯得異常響亮。
「小晨,出來吃飯了。」秋楠今日第三次叩響影慕晨的房門,手裏的托盤中放著一盤食物以及一杯溫牛奶。
然而看著緊閉的門扉,和顯然從中午就一路放到了晚間,絲毫沒有動過的飯菜,秋楠憂心忡忡地深呼吸一口氣,再度嘗試旋開門把。
「小晨?」喀啦喀啦。不出他所料,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仍然鎖著房門,像寄居蟹般,固守著自己最後的一小塊生存空間。
「……我不餓。」
他聽見房裏傳來隱約的話聲,像是被悶在枕頭或是棉被中,模模糊糊的聽不真切,但其中濃重的哭腔令秋楠實在狠不下心來逼迫影慕晨出門。
「我把食物放在門口,要記得吃。」即便力量足夠直接拆掉門板,將影慕晨拖出被窩,秋楠仍舊選擇了等待。沒有聽到更多回應之下,他歎息著將手裡的托盤放下,取代涼掉的餐。
當他回到極樂堂寬敞的房間內時,墨亦然、沈蔚卿正在聽取常曦的報告。
「他開門了嗎?」聽見秋楠下樓的聲響,墨亦然頭也不抬地問道。
「沒有。」秋楠又深深嘆了一口氣:「他還是沒把餐盤端進房。」
聽到回答,千歲的大妖仰頭,揉揉發疼的眉心,神色煩躁。
距離林翔遭到斬首已過去一天。這段時間裏,不知是驚嚇,或是失去朋友帶來的過度悲傷,影慕晨選擇封閉自己,足不出戶、食水不進。
注意到兩人的神色都不算好看,沈蔚卿就著菸桿子吸了口菸,不打算插入這個令人頭痛的話題。
一開始他在送食物時便打算直接開門,畢竟是極樂堂的主人,備用鑰匙還少嗎?更不用說嚴父代表墨亦然打從一始就是抱著破門的心態送飯。
但他轉念又想,影慕晨也成長到要為自己行為負責的年紀了。鬧彆扭是一時的,等真的快餓死了就會出來找食物了吧?這樣也能省了一番把影慕晨拖出門的力氣。
於是現況沈蔚卿並不打算過度干預,反正再過半天他就會親自開門把乾癟的影慕晨拎出來餵食,並不差這一點時間。
「那名捉妖師膽子可真不小,腦筋動到六區來了……」
墨亦然放下揉眉心的手,口吻聽來平靜,另一手上的茶杯卻突然跟桌面來個親密接觸,瞬間多了幾道裂痕。
「……如果影慕晨能告訴我那人生得如何倒好,但如今……」
說白了,墨亦然根本不在乎自己在極樂堂裏砸了多少東西。而且他知道身為受災戶的沈蔚卿同樣對此不甚介意,反正最後去處理和聯絡匠人的總是勞碌命的常曦。
幸虧今晚送飯前秋楠又一次阻止了他,強調影慕晨需要一點時間消化情緒,誰都不應該在對方精神最敏感的時候這麼強迫他回想殺人犯的長相,否則此刻房間的門早已不復存在。
正在另外兩位監護人陷入情緒漩渦中時,也不知沈蔚卿是心疼自己收藏的瓷器,還是厭倦了無法開玩笑的沉重氛圍。
他轉動那雙看上去百無聊賴的金色眼睛,擺了常曦一眼,後者心領神會,輕咳幾聲繼續報告。
「有關林翔家人那邊,小的已經先請他們暫時回到七區待著,並且向他們解釋所有發生的一切,撫恤金還在審理中,明日就會發下去。」
果不其然,當他掏出幾張趕出的公文時,兩位大妖都抬起了頭,短暫想起自己的職責。
如此適當的處置,沈蔚卿沒說什麼,只悠悠地吐著菸圈,分明是發生在管轄區內的慘劇,他的態度仍是一貫的事不關己,倒是墨亦然面露嘉許,招常曦過來,親自檢視關於處置和遺體的安葬時間。
而一旁分明身為共同監護人之一,秋楠卻再度陷入了沉默。
影慕晨和林翔出事那時,他正因妖力尚未恢復,在孩子最需要自己時,荒唐地癱軟在床上沉睡,直到醒來才接獲墨亦然傳來的噩耗。
影慕晨在他們的看顧下逐漸長大,是秋楠堅持讓前者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下生長,不近爭鬥與血腥。而這孩子首次認清自己身為妖怪,一輩子都會活在捉妖師的威脅下,便是在一場襲擊中毫無預警地失去了好友。
殘酷的事實就像林翔的頭,從天而降,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哐!」
當在場的另外三位轉過頭來時,只見秋楠握緊雙拳,力道之大甚至能夠明顯看見他臂上浮凸的青筋。他的拳頭此刻正停在桌面,顯然方才的聲音便是由此而生。
「這是我的錯……我答應他的雙親,應該要保護好他的……」
但是比起怒火,折磨秋楠的,是油然而生的無能為力。
對身為第七區之長的他來說,三十年前在七區事變中失去上官詠風,已成彼此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痛。
在這片殘酷、生靈反覆殺戮彼此的土地上,他在那場災難之後,唯一能做的便是讓影慕晨遠離捉妖師,期望這孩子能夠平安幸福地長大,無論將來選擇繼續活在妖怪的世界,或是回到人界都無妨。
卻沒料到一位闖入者會猝不勝防地擊潰他自照顧影慕晨以來設立的防線。
「我們現在最不缺的東西就是自責,秋楠,想想自己還能做點什麼。」不等沈蔚卿針對差點被打折的茶几玩笑幾句,墨亦然便將手裏的公文轉而拍在秋楠懷裏,打斷對方的話:「我今晚有事情要宣布,記得過來開會。」
「我……」秋楠一時語塞,找不到什麼話能夠反駁。
胸口積鬱的痛楚又一次攀上,順著血管流淌,佔據他的腦袋。得知上官詠風還活著時,秋楠內心湧上的狂喜很快就被隨之而來的困惑與悲傷淹沒。
無論是因對方性格的劇烈改變,又或是上官詠風對影慕晨懷抱著明顯的敵意。在他疼愛過的兩個孩子中,秋楠無法道明自己究竟更擔心哪一邊。
然而他的行為無形中已經做出抉擇。
秋楠昨日正是為了自己的情與慾,將他曾口口聲聲要以性命為之保護的孩子置身於危險中。此刻祈禱兩方都能獲得幸福的單純希冀反成了最要不得的念頭。
「好啦,別怪秋楠,也別大家都垮著一張臉,要不是我昨天早上臨時出去處理事情,那傢伙也不至於這樣直衝極樂堂。」最後還是沈蔚卿打破了屋內沉重的氛圍。
他呼出一口有著濃重藥草氣味的雲霧,翻過菸桿,將燒盡的煙絲和草藥抖入煙灰缸,這才把手裏由梨花木雕成的古董隨便地扔在常曦手裏。
後者自是明白老闆在想什麼。
「小的先去請各區負責人前去開會,您要的車已經在外面等候,總管大人和秋楠大人且在此稍等,二位的座駕立刻就到。」他畢恭畢敬地說道,語畢便快步離開大廳,待常曦的背影融入夜色,沈蔚卿也隨之站起身來。
「就這樣啦,我還有客人,今晚就不陪你們多聊了。」
他看起來仍舊不怎麼在乎影慕晨的心理狀態如何,但在場的另外兩位也清楚,天生的冷血動物本不明白情感的重量,談再多也是枉然。
「鑰匙我放在桌上了,你們也可以隨意差遣小二,別擔心那傢伙的工作量,他會照顧自己的。」他從袖子裏掏出一串小鑰匙,上面明白地寫著影慕晨房間的號碼。
「今晚要開會,你還是打算出門嗎?」此刻秋楠才意識到沈蔚卿今晚罕有地穿了顏色較為艷麗的長衫,稍稍梳整後插上一支帶裝飾的金屬髮簪,彷彿接下來就要去幽會的打扮倒是把他平日懶散頹喪的模樣去掉不少。
「唉……不麻煩的,不過是一些小小的,只要半個晚上就能解決的事情……」沈蔚卿今日沒有戴上帽子,他只是嘶嘶地對著窗外感受了一下天氣,接著輕輕地蹙起眉,露出那副他自人類身上學來的情感表現。
他一向做得很好,儘管對方現在沒有力氣評斷他以經驗法則做出的反應是否正確。
「白老闆做事情總是很有效率,但有時候某些東西從高處是看不見的。」
他的語氣尋常得就像是去取回對方遺落在某處的東西似的。
「我今晚會回來,替我留個門。」
但秋楠清楚,能讓沈蔚卿甘願翹掉可以打瞌睡的會議場合,轉而在天氣不甚理想的日子裏出門,其中一定有某種理由。
他看向正端坐在圈椅上的墨亦然,但後者相當反常地沒有阻止沈蔚卿,只是低頭拿起早已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等待常曦替他喚來坐車,好前往妖異館開緊急會議。
「回來記得好好睡一覺修養身體,秋楠。」
視線不過離開短短一瞬,沈蔚卿的身影便消失在某處暗道,唯有盤踞於第六區的大蛇在臨走前留下親切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勸慰。
「你不會希望那些傢伙在會議上問起你的妖力怎麼消失的。」
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CKjVgPUBM
※
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QoDIGtF0l
另一邊,余家。
喀噠!余懷海看向發出聲音的門,不出意料地,門縫擠進來一張已經奔三了仍然嬌滴滴的臉蛋。
「看來談戀愛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不是嗎?」她左右打量了一下整個房間,接著視線停留在余懷海手裏的手機:「影慕晨那孩子回你消息了?」
「你為什麼這麼問?」余懷海眉頭一皺,感覺第六區那邊似乎有點狀況。
回到家中,他試圖聯絡在第五區交換聯絡方式的影慕晨,但發過去的訊息不僅都沒收到回覆,甚至呈現未讀狀態。
意識到自家姐姐知道些什麼時,余懷海突然臉色一黑:「我出去一趟。」
說罷,余懷海撇下雙手背在身後的姊姊,收拾一下便推開大門,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eNAG3ew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