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支援班新篇 - 不怕死亡，只怕失去你

這條隧道住了十個流浪漢，有離家出走，有老人家，肢體傷殘也有。潔依今次沒有特定目標，而是這裡全部流浪漢。

「可以幫我準備每人一枝水和一盒餅乾嗎？」

真司瞄了自己的布袋，十盒都是同款餅乾和枝裝水，再望向眼前的流浪漢，數目是剛好。她果然是一早打算幫這班流浪漢。

「一起派吧，不要自己走去。」真司以銳利的眼神時刻警戒四周的人，同時不敢讓她自由活動。

「放心吧，他們不是你所想的人。」潔依拿着一枝水和餅乾走到其中一個流浪漢的「住所」前。雖然叫住所，但其實只是用了幾個紙皮搭建的圍牆，上面鋪了幾年陳年的破衣服，有點惡臭。

「噹噹。健先生，你在嗎？」潔依自帶配音並輕敲紙盒，親切地叫道對方。

從紙盒牆爬出來的是一個滿面邋遢，鬍子沾了不知有多久的米飯，神情滄桑的中年男子。他打量了潔依全身，然後滿口嘩然，熱情地歡迎道：「潔依，妳終於來了嗎？我很久沒有見妳。」

「抱歉啊，最近有點忙。你看，我買了零食給你。」潔依接過真司剛剛準備的餅乾和水，然後順手遞給健先生。

「這段時間真的很多謝妳。」健先生非常高興地接過禮物，而且十分感謝潔依。

「我沒有做甚麼。對啊，之前你說的油漆，應該哪一個國家牌子最好？」

「最好一定是意大利品牌，顏色自然，異味少，最重要是大部份意大利品牌的油漆都已經採用環保和無害的材料，所以一定最好。還有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油漆話題，非常投契，說是老朋友也不誇張。真司以為潔依最熟識的人只有健先生，但他這個想法太幼稚了，潔依不只健先生，還有旁邊那個以前做會計師的陳叔、對面做警察的曾先生、再旁邊那個做過大公司行政經理的龍伯……

這裡每個人都是知識分子，過去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他們全都是因為某些原因而淪落，然後聚集在一起。

潔依對於這裡所有人都瞭如指掌，很明白他們的過去和流落街頭的原因，但沒有因而看低他們，反而很尊敬他們，記得每個人的名字，願意向他們請教，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好學生。

十個流浪漢不自覺聚在一起，跟潔依飲「水」暢談，談笑風生。潔依全程都莞爾而笑，非常高興。

真司獨自站在一旁，靠着牆邊暗笑。不是覺得他們的動靜很可笑，而是可以看見潔依和一群不認識的人暢談，有點羨慕，因為這跟真司理想的英雄世界很相似。「所有人能幸福地生活」，這個理想，潔依用了僅僅半年就達成。

「喂，小子。你是潔依的誰人？」龍伯突然問道真司。

真司沒有想到除了潔依之外，還會有人跟他搭訕，一時三刻不知如何回答。

猶豫片刻後，真司坦白地說：「男朋友而已。」

「胡！！！」場面一片混亂，所有流浪漢都不約而同叫囂。

陳叔走到真司身旁，搭着他的肩膀，同時拳頭蹭了蹭他的腦袋，笑着說：「厲害啊小子！靠你這副傻瓜臉居然可以得到我們的潔依，真令人妒忌。」

真司似笑非笑，無奈地接受他們的「讚賞」。但不知為何，潔依居然會臉頰泛紅，有點害羞。

「這個有點……」潔依彆扭著，慾言為止。

很不正常，她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而臉紅。

「你真不了解潔依啊，小子。聽清楚了，她不喜歡在很多人面前說自己的『威水史』，只能說『自己有很多缺點，現在需要努力彌補』之類。」龍伯的口吻就像非常了解潔依。

「對陰陰嘴笑，如果當時待在部隊，她已經失格，因為我們不需要沒有自信的領袖。」曾先生非常認同龍伯。

每個人都對於潔依沒有自信這點非常認同。她真的是如此沒有自信？明明就很大膽跟不相識的人提出過份的請求。

潔依彷如被嚇壞的小動物，緊縮成一團，羞愧的表情埋在大腿之中。

真司咧嘴笑，靜靜地走到潔依旁邊，用手指扎這個搖擺不定的不倒翁的少女。

「怎樣啊？膽小鬼。」真司開玩笑道。

「誰是膽小鬼啊！」潔依嘟起小嘴，通紅的臉頰夾雜着一點的怒火。

「這裡除了妳還有誰？」真司咧嘴笑。

潔依選擇對他不理不睬。真司故意在她耳邊說：「如果我說是妳向我表白怎樣？」

「你說什麼！」潔依反應如雷，驚動了旁邊所有人。

真司用一對狡猾的眼神盯了潔依一眼，然後無恙地跟大家說：「其實那時是潔依親自約我上天台，然後大大聲聲向我表——」

潔依總算在「表白」兩字之前阻止真司，雙手緊緊捂著他的嘴，毫不打算輕易放手，幾乎令他窒息。

真司喘不過氣，拍潔依的手饒命，才總算活過來。

眾人的歡笑聲令到剛剛死氣沉沉的氣氛一拍而散，換來無窮歡樂笑聲。

時間差不多了。真司和潔依跟眾人告別後，回到地面後隨即淋浴在陽光底下。陽光垂直直射兩人的頭頂，令他們急不及待進店鋪內避曬。

炎熱耀眼的太陽站在天空最高處為兩人報時。真司探視四周，看見有一間看似很高級的西餐廳，於是提議試一試。

潔依是一個節儉的人，寧願吃旁邊那間便宜湯麵，也不想花錢吃高級西餐。

女生主動提出，怎能拒絕呢？真司用手當傘子，為她遮擋太陽。兩人進到麵店，立即嗅到濃香的麻油味、香味撲鼻的豬骨湯，非常吸引。

兩人不自覺坐下來，同時點了招牌叉燒麵。一邊聊剛剛的事，一邊等待美味的湯麵送到面前。真司先把一對乾淨的筷子遞給潔依，然後拿另一對筷子放在碗上，等她吃第一口才敢吃。

潔依把旁邊多餘的頭髮掃到耳朵後，露出標緻的臉蛋和如收常妖精的長耳朵。充滿期待的瞳孔下是一雙粉紅色的嘴唇，一碰到熱騰騰的麵條隨即微微發紅，然後任由麵條經嘴唇滑進口腔內，從口腔中噴出熱乎乎的白煙，露出非常滿足的神情。最後，補充一句：「很好吃啊！」

真司粗魯地咬斷麵條，同時把切了一半的叉燒放入口內，入口即融，感覺意猶未盡。

「真好吃，我第一次吃這麼好吃的麵條。」

「我也是。」

兩人都對於這家店的料理讚不絕口。

這也是理所當然。店家用的材料全是本土種植的玉米和小麥，以最新鮮的食材運送到店家，再經由經驗的師父親自壓麵團和打麵，每一個工序都用心良苦，幾小時的努力，全可能只為一碗麵。正因為他們的努力，成功再次俘虜初次來臨的年輕男女。

真司一口；潔依也一口，兩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滿臉春風。

此時，店鋪的門被打開，是一對男女，男的摟著女的纖瘦幼腰，女的時不時偷瞄男的俊俏尖臉和快要脹破窄背心的胸肌。

這個金色色澤的長髮，不懷好意的表情，真司認得這個人。

「鈴音……」潔依呼叫對方的名字。

「啊？原來是潔依啊。哦，我認得你，你是潔依的軍人男朋友。」鈴音指着真司地說。

「我記得妳。」真司的目光慢慢轉到潔依身旁的男性，「但我不認識你，新來嗎？」

鈴音搶著回答：「新男友兼私人健身教練。他很厲害的，有自己私人會場和健身中心，父母更是上流階層。」

新男友禮貌地笑了笑，並揮手問好。他身材健碩魁梧，方形又貌似老實的臉孔，見人就笑，給人一種來者不拒的感覺。

「真可惜。」真司喃喃地道。

一副好人相，但居然認識這種惡毒的女人，真是可憐。

鈴音打量了潔依的全身，再瞄了桌上的湯麵，得意洋洋地問：「吃午餐嗎？」

「嗯……對。」潔依不太想理會。

「真寒酸，難得跟男朋友吃午餐就應該吃豐富一點，怎能吃這種垃圾食物？」鈴音很嫌棄這碗湯麵。

「我覺得很好吃……」潔依的聲線有點膽怯。

「窮就認了吧。真是的，真是丟我們學校的架。」鈴音越說很過份，而且有點偏題。

她這個態度，這個充滿攻擊性的語言暴力，她才是令學校丟架的那個。真司一掌用力拍桌子，「啪」的一聲巨響傳遍整間店鋪，他說：「妳瘋夠了沒有！上次已經這樣，今次都是這樣，羞辱潔依很高興嗎？潔依放假就想着如何派食物和藥油給有需要的街坊，而妳呢？整天就只會約人玩，吃貴價餐廳，學校是這樣教妳嗎？好吃懶非，社會敗類！」

沒想到生平的第一次發怒加責罵的對象居然是鈴音。不過也沒有辦法，因為她真的很惹人討厭。

「你！！！」鈴音用手指指着真司，但口裡說不出半句話。

「妳認嗎？認自己是敗類嗎？」真司繼續追擊，令她更加啞口無言。

鈴音由怒轉撒嬌，以一對柔弱的目光看着身邊的男朋友，彷如跟他說自己被人欺負。

當下的男朋友沒有及時反應，點了點頭，然後擺出一個架勢嚇真司，但根本一點也不嚇人，反而可以從他的顫抖中感覺到他是害怕。

原來這副肌肉是靠嚇的嗎？不過正好，可以當作實戰的模擬訓練，練練身手。

當真司想動手時，潔依從後方拉着他，然後放下零錢，跟真司往外面逃走。

真司本來想擺脫潔依，但在一瞬間，他看見潔依眼裡的一絲餘光，就像跟他說「不要這樣」。鬆開握緊的拳頭，跟着潔依跑起來。

兩人一直跑，一直跑，來到沒有人煙的空地，中間的一棵枯樹很令人在意，令人不自覺接近它。潔依鬆開手，整個人靠向大樹，一呼一吸，看來今次跑步的運動量對她很大。

「妳沒有事嗎？」真司關切地問道。

突然，潔依發出一鳴驚人的吼叫聲，「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先叫後笑，這連串反應令真司摸不著頭腦，以為她是為剛剛的事發怒。

「潔依，妳是否為剛剛的事不開心？我都知道自己說得有點過份，但我都是——」

「我哪有不開心，是很爽啊！」說話的同時伸了一個大懶腰。

「吓？」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駡她，但一直都沒有勇氣做到。今天，你代我駡了她一頓『社會敗類』，雖然有點過份，不過真的超爽啊！」

潔依綻放出笑容，高興萬分，在原地轉了幾圈，捲起地上的枯葉，然後背靠着真司的胸膛。

真司不自覺抬起雙手，怕會碰到她身體任何部份。

「我真的很高興認識到你這個可靠的『男朋友』。」

「舉、舉手之勞，我沒有做甚麼！」真司臉頰泛紅，不敢看潔依，視線移到藍天和白雲。

「嘻嘻，真是不誠實。」潔依偷笑道，再細細聲說：「你這樣子我很難不喜歡你。」

「甚麼？」真司隱約聽見她喃喃地說了甚麼。

「沒有事啊。」潔依仰望前方的巨樹，沒有半點生機，只是軀殼而已，等待牠的是被風和蟲蠶食，最後回歸淨土。

「神奧市原來還有這種地方。」真司一邊打量四周環境，一邊說道。

這裡過去是工地，但後來因為工程出現問題，之後一直荒廢至今。工程的材料依然猶在，但不少都填滿枯葉和污泥，鋼板因長期被雨水浸泡而生銹，帆布更破了不少大洞。這工地的中間長出大樹，但最後都因年齡高而枯死。在它的一生中，沒有人知道牠存在，也沒有人想尋找它，當發現它時，已經不知死了多少年。

「真司，你害怕死亡嗎？」

「唉？這種問題很哲學性。如果真的要說，我當然害怕，始終會失去很多朋友和身邊的人，而且我對死亡的世界根本一竅不通，害怕很多的『未知』。」

「我也是，很害怕失去重要的人和物，害怕看見一個不認識的死亡世界。但我無悔，不在意失去了甚麼，也不在意有誰記得我的存在，因為我遇上他。」

「他？」

潔依從真司的胸膛中跳走，露出一副可愛的笑容，「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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