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the ILLUSORY》 - 優音‧回憶日誌 02：虛幻人的鍛鍊

新曆十四年七月十五日

　　今天，我跟亮光說我會晚點去上班，所以他就先出門了。但其實，我沒去上班，我向報社請了病假，然後我又發了一則訊息給迅雷，請他幫我處理今天要交給編輯的報導。

　　陽光照進天之圓頂，照進臥室的窗簾，投射在孤單的雙人床上。我盤腿坐在光線最明亮的地方，眼前是一張白紙和一支鋼筆。

　　我提筆寫下從小到大的所有回憶，發現我的記憶充滿漏洞。我記得我有童年，但我不記得小時候具體經歷了什麼；我記得我不是孤兒，但我不記得爸爸或媽媽是誰……我把原子筆的筆頭壓在紙張上，黑點擴大。

　　可以確定了，我的生命並不完整，我甚至侵佔了另一個人的生命。

　　過客說，記憶人偶的原料是人，真正的人，而我的「誕身」是一個名叫「秦琴」的人。

　　我聯繫過客，告訴他我想跟他們見面，以及我想知道秦琴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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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光下班後，我跟他一起在家裡吃晚餐。亮光注意到我的新手機。我騙他說那支手機是幾天前在手機行買的，因為我原本的手機壞掉了。

　　我好像愈來愈會說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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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十四年七月十六日

　　電梯門打開，我走出電梯。

　　這裡是一棟大樓的廢棄樓層，也是今晚虛幻人的地點。這是一棟商辦大樓，這層樓的兩層之下被租給一間研發肉品種子的研究機構，那些基因改造工程師每天搭電梯上下班，卻沒人在意這裡有過半的樓層處於荒廢狀態。

　　我先是在這片廢墟中遇見吹雪和尋靈，接著才等到過客姍姍來遲。

　　過客告訴我，這裡原本是虛幻人在地表的最大根據地。三年多前，南方劍塔守護者親自前來血洗這個地方，事後，掃毒器將這起事件從社會大眾的共同記憶裡徹底移除。過客選在這裡跟我見面，除了要為死於非命的同伴哀悼，也多讓一個人記住這件事。

　　徐風從破窗吹進室內。虛幻人和秦琴過往相遇的故事，過客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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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子通道是雙向的。影子能把一件物品或一個人傳送至別處，也能把別處的人抓過來。「把人抓進影子」這種事都是由母親大人親自動手。虛幻人不曉得母親具體是如何把人抓進影子裡，但虛幻人曾潛入皇宮，並目睹有人被拖出影子通道。那些是真正的人，沒有頸環的人。

　　那些人被解剖，被改造，被做成記憶人偶。

　　起初，虛幻人不曉得那些人來自何方，直到三年前，這座根據地被血洗的四個月後，一個名叫「秦琴」的女孩逃出南方劍塔。

　　秦琴說，她來自另一個世界。她鉅細靡遺地向過客和吹雪等人描述，她的世界的人都沒有戴頸環，那裡有無數的大城市，那些城市的上空都沒有天之圓頂，卻有比雲層更高的高樓，大山、大海和大片肥沃的土地也是真實存在的。

　　秦琴是一個看似弱小實則強大的鬥士，她渾身散發著一股願意與人同歸於盡的狠勁，拳腳功夫勝過許多虛幻人。當年虛幻人向母親政府發動武裝革命時，秦琴也參與其中。

　　然而，那場革命最終宣告失敗，秦琴被母親抓走，被改造成我的「誕身」……

　　「我不相信，」我說，「我沒有不信任你們的意思，可是活人改造成記憶人偶這件事，我實在不敢相信是真的。我……」

　　「她很想眼見為憑。」吹雪替我說出心裡話。

　　「跟妳猜得一樣，雪姊，」尋靈說。

　　我對他們之間的對話摸不著頭緒。

　　「優音，虛幻人八月初要去一趟北方劍塔，如果妳想，我們可以順便帶妳『參觀』劍塔的人偶生產線，」過客說，「如果妳想參加，妳接下來就必須接受訓練，喚醒妳『誕身』的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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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十四年七月十七日

　　我的「誕身」是秦琴，是一位雖然功敗垂成但曾勇敢奮戰的戰士。下班時，我身穿這具「誕身」，體會本該屬於另一個生命的心跳，行走在閃爍著光芒圖樣的圓頂之下，一路步行回家。

　　我好久沒有掃毒了，而且，我還養成了每隔一兩天使用一次儲存器的習慣。

　　記憶儲存器連同它的說明書，被我放在一個紙盒裡；盒子裡塞滿廣告傳單，盒子的外觀紋路又跟我的個人衣櫥相近，我還在盒子上面放了一堆醜醜的胸罩和內褲。我設下層層機關，把儲存器好好藏起來。

　　我即將接受虛幻人的戰鬥訓練了。

　　說來矛盾，我似乎離這座城市的秘密愈來愈近，而我自身對他人隱瞞的秘密卻愈來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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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室裡，亮光裸身抱我。「今天工作還好嗎，小音？」

　　「很久沒這麼好了。」今天的工作狀況其實不算太好，但我還是這麼回答。「你呢，阿光，今天還好嗎？」

　　「馬馬虎虎，」他說。

　　他親吻我的肩頸，雙手既是撫弄又是搔癢。做為一位表面淑女，我還想矜持一下。

　　「將軍，」亮光說。

　　他在逮捕犯人的時候也會這麼說。我被抓住了，明白這層涵義令我的耳根發燙。慾望類似口渴或飢餓，我默許亮光入侵我，更想將他佔為己有，分享自我又能滿足自我，多重狀態共存，原始而愉悅。

　　亮光吻我的頸環、乳尖和陰部，我全身起滿雞皮疙瘩。我抱他，觸摸他粗硬的頭髮。他用手指、嘴唇和舌頭令我的花蕾含苞待放，露水般濕潤，爐火般熾熱。我按摩、舔舐和吸吮他那散發一股亢奮氣味的雄偉。

　　緊緻包容堅挺，他輕咬我的耳垂，輕喚我的名字。每一次起伏，我都在承受他的重量。呻吟，抽動，我的情緒高漲……

　　亮光抽身，我被那份激情融化，像一片淋上熱牛奶的白巧克力。

　　熱烈的高潮過後，情緒冷卻。

　　忽然，我感到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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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十四年七月十八日

　　「聚典健身中心」是全都城規模最大的健身房品牌，各地都設立有分店。今天，我被派去採訪聚典的總經理，望月。

　　這不是我首次採訪望月小姐。上次採訪她，是在半年前她們新總部落成的時候。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很喜歡望月小姐，不是想跟她交往的那種喜歡，而是看待偶像的仰慕和欣賞。

　　望月小姐在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韻味，沒有過多的妝扮矯飾，一頭火河般的長髮披肩。我認為聚典根本不該花錢請代言人，望月小姐就足以擔任自家健身房的活廣告了。

　　我保持著要去採訪企業成功人士的心態走進聚典新開幕的直營店（也是預定的採訪地點）。

　　健身中心的櫃台服務員把我帶進一間健身教室。那間教室裡有四個人，分別是望月小姐，和我認識的虛幻人三人組。

　　「好久不見，小音。」望月小姐說。

　　「望月姊？您怎麼會跟他們……」我雖然想通了，但仍舊感到意外，「難不成您也是……」

　　「對，望月也是虛幻人，」過客說，「我們在許多企業安插臥底。這樣一方面能觀察政府的活動，還能替組織蒐集情報。月是個特例，她在這家企業的位階意外得高。」過客說。

　　「才不是意外！」望月小姐說。

　　我被她的活潑嚇到了。

　　望月小姐清喉嚨，重拾端莊的形象。「小音，我把採訪的新聞稿寄到妳的電子信箱了，所以不用訪談了。希望妳不會介意。」

　　「不會不會。」我搖頭。

　　「那真是太好了！」望月小姐說，「我聽說妳想要加入我們的行動。過兒等一下會教妳怎麼訓練，好好跟他學。」

　　她淺淺地一笑都很美。

　　「過兒，給我對小音溫柔一點，知道嗎？」

　　望月小姐優雅起身，離開健身教室。

　　教室裡剩下我和另外三名虛幻人。我環顧教室裡的健身器材，「接下來要做什麼？」

　　過客從尋靈手裡接過某個東西。

　　「我們要讓妳學習虛幻人的武打招式，」過客說。

　　「我沒有打過架，會不會學很久？」我說。

　　「不會，我們會抄捷徑。」過客把手裡的那個東西丟給我。

　　那是一個記憶儲存器。

　　「我的衣櫥裡也有這個東西，」我說。

　　「妳把妳的儲存器藏在衣櫥裡面？」吹雪說。

　　「我沒跟你們說過嗎？」我說。

　　「沒啊，」吹雪說。

　　過客看著吹雪。

　　吹雪閉嘴。

　　「這個儲存器是『戰技資料包』，」過客說，「虛幻人的基本戰鬥技巧都在裡面。這台儲存器是安全的，所有檔案都沒有個體排斥性問題，不像一般的儲存器，如果不小心讀取到別人的記憶會有生命危險。」

　　「滿方便的嘛，」我說，「這樣我還需要練習嗎？」

　　「資料包的檔案移除了個體排斥性，不會傷到任何人，但也無法跟任何人的本體意識匹配。資料包可以替妳省下記住招式的時間，但記住招式不代表能夠實戰，妳還是得不斷練習，才能熟練那些招式。」過客說。

　　「好，我懂了。」其實我不太懂。

　　我把名為「戰技資料包」的儲存器插進頸環。資料讀取，我的眼前爆發一團五彩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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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十四年七月二十日

　　這陣子，我都會盡可能提早下班，然後溜去報社附近的聚典健身中心練習格鬥技巧。

　　今天，在走去健身房的路上，我看見兩名保安官正在拆除一張掛在天橋下白布條。布條上如實地寫道：「母親在說謊！」。

　　我在健身房的門口遇見望月姊，跟她提起白布條的事。她說掛布條的不是虛幻人，而是另有其人。這表示除了虛幻人，除了我，城裡還有其他人在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對抗母親。

　　跟望月姊小聊幾句後，我走進指定的健身教室，約見我的三名虛幻人好夥伴。過客、吹雪和尋靈是來矯正我的動作，並且測試我的功力。

　　首先，我跟尋靈對練，我們都是右手握持長棍，左手握持盾牌。雖然尋靈的身手矯健，但攻擊形式單一，被他的長棍打過幾次，我便摸清了他的套路。半小時後，尋靈向我投降。

　　接下來，輪到吹雪要跟我對練，我們各持一把木劍。吹雪的出招速度比尋靈快，威力也強上許多但我的「誕身」很快就能跟上她。又過了半小時，吹雪被我打趴在綠色膠墊上，她臉上的妝都融掉了。

　　我抹掉眼角的汗珠，撥開一片濕塌的瀏海，看向在角落的過客。過客停止練拳，扶住反彈回去的拳擊沙包。

　　「時候不早了，妳應該也累了，我跟妳下次再打吧，」過客說。

　　我表示同意，然後伸手拉起吹雪。

　　這陣子，我的生活重心從新聞報導變成戰鬥訓練，為了潛入劍塔做準備。這項轉變或許不是很婉轉，但我明白到當中的原因。我是記者，我是都城居民，我有義務揭露都城的秘密。這不是什麼滿足好奇心的探險遊戲，這是我的使命，我為此必須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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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虛幻人給我安排了為期兩週的密集訓練，我跟他們三人組每天見面，每天都在聚典健身中心揮汗格鬥，我的戰鬥能力也突飛猛進，但我直到訓練的最後一天都沒能打敗過客。

　　訓練結束前，我向他們提出一個問題。

　　普通人的名字，例如「優音」這是形容詞加名詞，「亮光」和「迅雷」也是形容詞加名詞。反觀虛幻人的名字，「過客」、「吹雪」和「迅雷」都動詞加名詞。

　　我問他們，為什麼虛幻人的名字結構跟普通人不一樣。

　　「形容詞是被動，代表別人對我們的評價。動詞是主動，代表我們在做出影響，」過客回答。

　　「這是我們首領說的，」尋靈說。

　　「我改名的時候，首領跟我說過一樣的話，」吹雪說。

　　「『吹雪』是妳自己取的嗎？」我問。

　　「對啊，我自己取的，」她說。

　　「你們是規定要這樣嗎？」

　　「不強求啦，不過大家都會改名。」

　　我問起他們三人的本名，以及他們現在這個名字有何涵義。

　　「我的本名是『幽靈』，」尋靈說，「我以前都在學校混時間，學習對我來說太簡單了。遇到虛幻人之後，我的生活改變了。就算我不會戰鬥，只會駭進官方資料庫，我還是在證明我的價值。我把名字改成『尋靈』，因為我想尋找跟虛幻人一樣渴望真相的靈魂……就、就像妳這樣，優音。」

　　「我的本名是『白雪』，」吹雪說，「那個名字太嬌弱了，沒有生命力。『吹雪』兩個字像一首詩，被風吹起來的雪會旋轉，看似飛翔卻在墜落。她會舞動，然後落地融化。」

　　「『陌客』跟『過客』，我一直覺得這兩個名字差不多，」過客說，「改名之前的陌客……好久了。我已經忘記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了。好像在反映那個人的人生一樣，想要把美好的時光捧在手心，那些美好卻像水滴從指縫間流掉……朋友、愛人和記憶。在改名的時候，那個人真心想要變成一位過客吧，放下他的所有戀眷。」說起自己的名字，過客的神態跟他平時對待外人不同，他不再冷酷，更像一名喃喃追憶的老者。那一刻，他變得不像我認識的他。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

　　今天是虛幻人三人組陪我訓練的最後一天，我最印象卻不是訓練本身，而是我聆聽他們的故事，從故事裡感受到的美麗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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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音‧回憶日誌 02：虛幻人的鍛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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