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我以為你不會來。」
語氣中帶著笑意,一如既往的甜味與血腥味交織在空氣中,奈西特掃了對方的桌上一眼,不意外地看見了奶茶、巧克力蛋糕和兩包血袋,其中一袋已經撕開了一個小角。
「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奈西特的聲音有些沙啞,札席爾從書中抬起頭掃了他一眼,注意到對方不太明顯的黑眼圈,還有因為情緒而壓得低低的獸耳。
「一是本來失控的神骸就要處決掉,因為很麻煩所以他們又把這個工作丟給我了,因為我殺神骸還挺快的,如果不是有人想阻止我的話,」札席爾拿起蛋糕附的塑膠叉子,將蛋糕切成小塊。
「二是原本一開始就要殺了他的,只是因為『花寄生在身上導致他從人類變成鬼的過程被拖得很慢』這種案例還是第一次見,所以邊境臨時決定把他當作神骸研究,也就是把處決期限延到他鬼化。」
「然後,我也說了,抑制劑沒辦法把他鬼化的事情延到永遠,根據他的研究員送來的報告,他在失蹤前兩天就又出現害怕影子和自言自語的症狀,這就是極限,」札席爾說著把蛋糕送入口中。
「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奈西特瞪著面前的吸血鬼,「你不是自稱是神?」
「至於第三點,他這個案例罕見到我懷疑那傢伙是否有在背後動手腳,以絕後患,直接殺了最省事,」札席爾說著又補了一句:「四是神也是有位階高低的,能做到把他從鬼化狀態拉出來的,也只有那傢伙了。」
「但他明明⋯⋯只差一點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奈西特悶悶地咕噥道,「他本來只是個普通人,不該被帶到邊境的。」
「這誰說的?」札席爾笑出了聲,「雖然外頭時常人死沒死都沒搞清楚,但菈爾法殺了親身父母的事情是有紀錄的,他被帶到邊境的時候也是偽裝成死亡除掉戶籍了,他再怎麼樣也無法離開這裡。」
「但他說他的父母是——」
「他自己記不得了吧,」札席爾說著又吃了塊蛋糕,「我到現場的時候,他眼睛裡的鬼把他父母都殺了,判斷他大致上沒問題只有眼睛鬼化,於是邊境就說帶回去。」
札席爾總有無數的理由可以合理化他的行為,奈西特心想,然而自己確實找不出可以反駁他的藉口。
「你要恨的話可以恨我,」札席爾倒是覺得眼前那個想生氣卻不知道該對什麼生氣的小狗有點可愛,「反正確實是我動手,而且再多一個讓你恨我的理由也挺好的。」
再多一個?儘管奈西特還在生悶氣而沒有開口,然而札席爾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了這句話。
「我前陣子才知道你對於當年的事情什麼都不清楚,」札席爾說著,食指與中指間夾著的塑膠叉子指向奈西特,「殺死跟你同個隊伍的同伴的『白鴉』是我。」
「⋯⋯我大概猜到了,」奈西特的語氣沒有剛才的激動了,「在那個⋯⋯雙向實驗的時候猜到的,我有個同伴在去世前跟我描述過他遇到了什麼。」
「所以你不記得那時候的事情了?」札席爾眨了眨眼,很意外奈西特會是這個回答。
「什麼事情?」奈西特不解地反問,「我那次迷路了,所以始終沒有跟白鴉正面對決過。」
「嗯⋯⋯我那時候怎麼說的來著,」札席爾叼著叉子回憶著,「我記得是個雨天,我好像撒了類似於離家出走之類的謊,說我想躲雨之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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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說來可笑,他在樹林裡因為各種混雜在一起的氣味,以及四面八方傳來的鈴聲干擾了感官,最後迷路在那片陌生的森林裡。
雨一直下,沉悶的濕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雨水沖刷掉地表最鬆散的土壤,也沖洗掉敵人留下的所有痕跡。
穿過灌木叢的是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模樣,全身都是傷的小孩。
「我想躲雨,」那個小孩說話的聲音很輕,被雨打濕的頭髮遮住了眼睛,奈西特看到鮮血不斷從他身上流出,又滴入腳下的雨水中,「我離家出走了,現在無處可去。」
大概是個被家暴的孩子,奈西特記得以前有時候母親也會打自己的事情,於是讓出了洞穴的另一半。
「進來吧。」
奈西特放下了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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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你把那個洞窟讓了一半的空間給我,然後我提供了食物和一些路上搶來的東西,用法術點了個小小的火,然後你把那些東西煮成了一鍋雜燴之類的東西吧,還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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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西特隱約記得自己以前也遇過一個休息時也像是死了一樣的小孩,是在哪裡遇到的?好像是個雨天,奈西特記得雨水和血混雜著的氣味,火劈啪地燒著木頭,兩人的影子隨著火光的飄搖而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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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們都沒說什麼話,只是我記得我看到月獸的制服了,以前輟學的時候塔爾托會帶我到十三院來自學,所以我記得月獸的制服是什麼樣子的。」
「隔天雨停了,我醒來的時候你消失了,然後你把我的刀拿走了,」奈西特一字一句地慢慢吐出。
「以前跟著盜賊團留下的習慣,」札席爾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伸手到櫃子裡想翻找什麼東西,「我不太會用槍,拿去賣了也不知道能換多少錢,乾脆留給你。」
「還真是謝謝你的好意喔,」奈西特沒好氣地說著。
「那把刀我倒是還留著,邊境製作的刀向來品質很好,」札席爾從櫃子裡翻找出那把匕首,「避免遇到影子不能使用的情況,大部分的時候我還是會帶著,你要拿回去嗎?」
札席爾看向奈西特,而他只是愣愣地看著他手上的那把匕首。
「你那個時候,為什麼不殺了我?」奈西特聲音顫抖地問,奧斯提亞的死狀歷歷在目,還有他再也沒能見上一面的赫魯和賽恩特,「為什麼不像殺了我同伴那樣殺了我?」
「因為你煮的那鍋雜燴挺好吃的,」札席爾回憶著說,「我那時候好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熱食了。」
「就因為這種荒謬到可笑的理由?」奈西特質問。
「本來就不是所有事情背後都有高深的理由,」札席爾輕笑著說,「不過如果你覺得他們的死不該是這麼隨意的理由,我也能編幾個高尚的原因給你,如何?」
奈西特用指著札席爾眉心的槍作為回復。
「別裝了,我看得出來你沒裝子彈,」札席爾掃了槍一眼,如果真想殺自己的話肯定不是用普通的子彈,而凡耶茲爾結晶會在世界另一頭發出奇特的光圈與齒輪的特殊聲響,「用不著那麼著急,你可還沒立誓言呢。」
「我可看不出你真的想死的樣子,」奈西特冷哼了聲,再次放下了槍,他確實沒來得及裝上子彈,畢竟本來只是想說晚一點可以練習的時候用才把槍帶來的,「昨天逃得那麼快。」
「有快嗎?還挺痛的欸,」札席爾摸了摸自己昨天被軍刀刺入的地方,由於醫療部給了他血袋和再生能力的關係,現在傷口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
「至少你第一下不該躲的,」奈西特悻悻然地說,「我可真不知道原來你還用刀的。」
「其實在他教我用鐮刀以前,我還是用刀用得比較多的,」札席爾說著又繼續吃著蛋糕,「刀子好取得嘛,比起大得誇張的鐮刀。」
「所以,你為什麼要躲?」奈西特又問,「你沒有躲開來的理由吧。」
「你還沒跟我約定好,」札席爾擺擺手,故作無奈地說,「而且⋯⋯我和諾克還有一個約定,完成那個約定,就隨你。」
「約定?」奈西特這才想起了還有這件事,「好啊,我答應你!殺了你就會得到你的遺產,然後就可以離開這個破地方的對吧?」
「對,」札席爾點頭,「當然,如果你想留下來也隨便你。」
「好啊,我答應,」奈西特說,「【Enk quien leaw】,對吧?」
「對,【Enk quien leaw】,」札席爾聽見【法則】宣告成立,便把掛在脖子上的識別證取下,拋給了奈西特,「我接下來要開會,如果你想練習打靶,自己拿我的證件去借練習場,需要的資訊證件上都有。」
奈西特有些錯愕地接住了那個識別證,正當他仔細地打量著那個塑膠殼裡裝著的卡片,札席爾把蛋糕的盒子和叉子折了折塞進垃圾桶裡,拎著奶茶和血袋就要離開。
「等一下,我還有個問題,」奈西特叫住了札席爾,回頭看見他在門外用腳抵著門,留了個縫等他開口,「為什麼是『白鴉』?」
或許是覺得這個問題來得突兀,札席爾忍不住笑出聲,說:「沒什麼,『白』是指我的頭髮是白色的,那時候的斗篷也是白色的,而『鴉』是指那時候有一隻跟著我的烏鴉,以前在盜賊團的綽號罷了。」
白鴉⋯⋯奈西特心想著,看著識別證上的照片、員工編號、職位等等的資訊,白鴉、白鴉、白鴉,自己以前為了給同伴們復仇追著這個名字查了好久,但自己的權限根本讓他什麼也查不到,結果如今知道了真相——
「才不是,復仇有甚麼意義呢?」札席爾笑著說,「就算我把殺了我爸媽的東西殺掉,他們也不會復活,一切都不會改變,這個惡夢也不會結束。」
一切都不會改變,他們也不會復活。
「他之前跟我說復仇是沒有意義的,死去的人也回不來之類⋯⋯」奈西特說著有些不悅,復仇本來就不是要復活死者,就只是出一口氣吧,他心想。
奈西特洩氣地在椅子上坐下,看著那把沒裝上子彈的槍,再看了看那把消失已久的匕首,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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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
「你為什麼放棄逃跑了?」
札席爾望向了站在房間另一頭數個拿著紀錄表,穿著白袍的人,以及穿著西裝或月獸制服的男男女女。
「你們已經殺了瓦爾和布雷克,我還能怎麼做呢?」札席爾說著自嘲地冷笑了聲,到頭來自己什麼也沒保護住。
「你是說那隻狐狸和烏鴉?」研究員確認道,在看見札席爾點頭後,又繼續在紙上寫著什麼。
「你們想要我做什麼?毀滅世界?」這次換札席爾詢問了。
「你知道怎麼毀滅世界?」其中一名月獸激動地出聲,他自稱是金星部隊的隊長,從之前交戰的經驗來看,他的法術技巧遠高於自己。
真不知道為什麼這種人要留在邊境。
「知道兩種方法,破壞████和████的機關之後讓天平失去平衡,再和終止者立下契約,又或者藉助奧羅利亞的力量,」他看著空氣中那種只有自己看得到的魚和齒輪,研究員拿著筆沙沙作響著寫下他所說的一字一句,「你們要是辦得到的話儘管去做。」
「你不打算毀滅世界,對吧?」穿著西裝的女性說道,札席爾記得他剛才自稱虎鯨,從其他人對待他的態度看來,至少他是這群人裡面最有地位的。
「我的性格沒有好到拯救我自己以外的人,」札席爾回答,看著虎鯨那毫無波動的表情,說起來,他的眼睛和【門】一樣,是雨過天晴般的藍色,「我要是這麼辛辛苦苦的破壞掉,那也太便宜你們了吧?再說,您旁邊那位或許更想親自動手?」
札席爾看見金星的隊長的表情抽動了一下,果然猜對了。
「邊境想要你協助邊境殺死太陽,」這次開口的還是虎鯨。
「我沒辦法協助你們,」札席爾聳聳肩,「把我變成這樣的是劄斯威魯茲,他不會讓我殺死太陽的。」
「你指的是『吸血鬼都是毀滅神自深淵創造的種族』的那個傳說?」虎鯨似乎有些不解。
「出來吧,」札席爾說,影子裡頭什麼也沒有,甚至連點聲音也沒有,然而他知道那東西無時無刻都在監視著自己,畢竟他就是深淵本身。
「你想說什麼?」虎鯨詢問。
「我需要兩塊蛋糕、一杯黑咖啡和一杯熱拿鐵,什麼口味都可以,」札席爾命令道。
「你想要做什麼?」虎鯨問,擺擺手吩咐底下的人去處理,雖然他覺得大概就只是要糖收買吧,很多小孩都是這個樣子的,不過主動開口的還算少見。
「你們誰都不相信我,所以我要證明給你們看,」札席爾這回沒有看著他們了,只是看著自己投射在在純白房間裡的影子。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他們把兩塊蛋糕和紙杯裝著的熱咖啡放在了自己面前,而札席爾伸出手,影子倏地將手砍斷,鮮血噴濺在蛋糕與地面上。
「向深淵獻上祭品,出來吧,」他說著,斷手還未落到地上,鮮血化做黑霧,像是有個無形的東西吞掉了蛋糕與咖啡似的,那些祭品就這麼消失了。
【能用這麼隨意的方式把我叫出來的也就只有你了,小吸血鬼,】黑霧裡的聲音嘻嘻笑著說,不用看也知道那個怪物露出了怎樣的獠牙,【看在你提供了我和雷格特約會的甜品的份上,要我做什麼呢?】
札席爾看見了房間對面的那些人露出驚恐的神情,就連剛才一直扳著同一個表情的虎鯨也難掩駭然的目光。
如果讓毀滅神也能露出這種表情就好了。
喧鬧的聲音把札席爾的注意力從回憶中拉回,他眨了眨眼發現會議室的燈重新被打開了,於是投影幕上的畫面只剩個淡淡的影子,寫著中場休息,身旁其他座位上的研究員或月獸紛紛起身,有說有笑地起身活動一下筋骨,好準備迎接等一下更漫長的會議時間。
「你看起來一副快死了的樣子啊,」金星的隊長凡納希向他走來,倚靠著桌子,沒有被眼罩遮住的灰藍色眼睛打量著札席爾。
「昨天被自己養的狗咬了,」札席爾比劃了下昨天奈西特拿軍刀刺下去的地方,「血流得有點多。」
「我有聽說,哎真可惜沒見到,我今早才回來十三院,」凡納希看了看札席爾指的地方,說實話換作是常人,早就直接死了吧。
「記得你是去五院了?」札席爾喝了口奶茶問。
「對,處理了一樁挺大的爛攤子,」凡納希回答,「之前你說的那些方法,是真的?」
「嗯,如果是同樣也看得見那些齒輪的你的話,大概是能做到的吧,」札席爾從口袋拿出了一張紙條,「這是鑰匙,等事情完成以後,你去找那隻小狗拿吧。」
「你真的不打算加入我們?」凡納希接下了紙條,「一想到能親自推翻所有的規則,再怎麼難吃的飯也變得好吃多了,連處理工作來都變得有效率很多。」
「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對於拯救他人沒有興趣,」札席爾聳聳肩說。
「但我以為你討厭這個世界?」凡納希不死心地邀約道。
「我是討厭沒錯,但我個性差啊,」札席爾笑了笑,「比起破壞掉這個世界讓大家都得救,我更想看所有人都在這個地獄裡面掙扎。」
「真是蝕魂一樣的想法啊,」凡納希冷笑著看向札席爾的眼睛,「那些東西總喊著『這樣大家都一樣了』之類的話。」
「或許吧,」札席爾說著視線停駐在了半空中,腦海中浮現了一個人的身影,「不過,那隻怕寂寞的小狗或許會願意加入你的計劃。」
「雖然決定權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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