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殞×救贖錄

012.

　　「♩—♩♪♩—♬♬——」

　　奈西特很久沒有在夜裡聽見這樣忽遠忽近的聲音了，不知道是因為這聲音很久沒有響起，還是說他很久沒有這樣失眠的夜晚，於是他覺得上一回聽見這個旋律已經是好一段時間前的事了。

　　雲瑟做完了基本的檢測就回去了，他說自己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不過預防萬一要多觀察一下，並叮嚀他有什麼事情就按那個鈴。

　　於是房間又回歸了沉靜，然而奈西特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只能看著那個三角形的鍊墜發呆。他記得這個鍊墜是和那把槍一起被那個中年人送到札席爾手中的，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東西會出現在他的口袋裡，奈西特用手指輕撫著金屬上複雜的紋路，而且他也不知道這條鍊墜實際上有什麼含意。

　　「♬♩—♩—♪♩—♩——」

　　幽靈。

　　以前他聽其他特許說過這個故事的好幾個不同版本，畢竟邊境不管哪號研究院裡總是常有各式各樣的事故，並導致各式各樣的死亡，那些冤魂最後凝聚成一個共同的意識，最後成了那個幽靈；又或者說是哪個不知名的研究員拿著鬼和其他什麼神骸，研究出一個像幽靈一樣的鬼之類的。

　　「你現在還用不著知道。」

　　他有點在意、不，或許可以說是非常在意自己的研究員說的那句話。

　　「話說我接下來有個實驗，你就別跟來了。」

　　然後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把我隔絕在外。

　　虧我還當他是同伴。

　　「我以為你知道為什麼邊境特地把你安排到我旁邊。」

　　我能知道什麼？交到特許手上的資料往往都只有「（沒有瀏覽權限）」或者「█████」，我是能知道什麼？

　　「如果你『殺死』我，就讓你得到我所有的財產，以及遠離邊境的自由。」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想要別人殺死你？為什麼你在邊境的處境如此奇怪？為什麼你好像知道很多卻又什麼都不願意說？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麼？

　　見到他一定要逼他說出來。

　　「♩——♪♩—♬♩——」

　　聽見熟悉的旋律，奈西特突然又想起了以前在月獸時認識的一個同伴，那個人不是特許，就只是一般通過面試進入月獸的人，至少他加入邊境以前，以及加入邊境後好一陣子都是普通人。

　　不過後來他大概是因為在邊境待得太久了，接觸了太多有危險性的神骸，於是奈西特認識他時，他就有點瘋瘋癲癲的，嘴裡總是叨唸一些他不怎麼聽得懂的話。

　　除此之外，他總是在用口哨吹著這一小段旋律。

　　「♩——♪♩—♬♩——」

　　一遍又一遍。

　　就像壞掉的錄影帶。

　　「那才不是什麼幽靈，」那個人身上總有濃厚的菸味和酒氣，眼睛總是盯著空間中最深遂的陰影，「因為這裡總是在做一些危險的實驗，所以『它』就在這裡徘徊著。」

　　「『它』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是比我們更高一個層次的存在，而『它』走過的軌跡在我們的感官裡就被扭曲成了這樣的旋律，因為這樣我們才能理解到『它』來了。」

　　「♩——♪♩—♬♩——」

　　「如果你在這裡待得夠久，你會見到『它』的。『它』就在不可跨越的那條線的另一邊，一旦太過靠近，『它』就會警告你不要再走過去了。」

　　奈西特看著天花板發著愣，平時要是睡不著的話他會在指間玩著雷電，但今天他是真的累了，於是他現在不怎麼想這麼做。

　　「♩——♬♩——」

　　他突然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不是旋律，而是音色。

　　奈西特的腦海裡浮現了一個慘白的面孔，不會吧？他驚得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抓上折在床頭櫃上的外套並匆忙地穿上襪子，正想套上鞋子時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決定追了出去。

　　十三院裡幾乎是整天都有人在活動，儘管白天的研究員的確比夜裡還多了很多，但到了晚上也還是有人在巡邏，然而病房區就不是這樣了。相比之下，病房區幾乎總是又靜又黑暗，原因無他，住院的人需要適當的休息，於是病房區甚至貼上了禁止喧譁的警告，奈西特也記得以前和同伴被大人們罵過太吵鬧的事情。

　　於是奈西特打開門時發現走廊的燈被人打開時有些驚訝，燈亮起的次數少到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這燈是不是壞掉又沒人報修。他探頭看了一眼情況，聽見什麼東西爬行的沙沙聲，以及一些聽不清楚的低語聲。

　　「鈴鈴——」奈西特往鈴噹聲響起的方向一瞧，就見一些不知道是陰影還是黑水的東西退到地面與牆壁的交界線上，再更遠處的走廊燈依舊是暗著的，並且他隱約看見了一個人影走過轉角處。

　　奈西特小心地踏出了房間並輕聲帶上門，怕把幽靈嚇跑而儘量壓低的腳步聲追了過去，才剛追到轉角處卻發現對方又轉了個彎，而那些與陰影混在一起的浪潮都退開了。

　　「『它』就在不可跨越的那條線的另一邊。」

　　奈西特想起那個老兵說的故事，難道這些水就是那個不可跨越的線的什麼東西？

　　比起這些最近一直看見的黑色浪潮，奈西特更在意的是對方的腳步聲比他還輕，輕到甚至可以說聽不見，然而一路上倒有種混著血腥味的淡淡甜味。

　　最近好像一直聞到這種味道。

　　【Irthu fel toaky naiz koei】

　　對方似乎上了樓，他聽見鈴噹聲在樓梯間內迴盪著，並一瞬間看見了黑水似的東西騷動了起來，然後就像是被對方趕走一樣地消失。

　　「♩——♫♪—♩——」

　　奈西特追著他來到了樓梯的盡頭，他看著一團黑色的東西鑽過了門去到頂樓，而門緩緩地關上。這大概就是最後了吧，奈西特打開了門，不是那麼意外地看著熟悉的人站在欄杆邊，凝視著遠處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札席爾⋯⋯」奈西特聽見門在背後緩緩地關上，並輕輕地發出一聲「碰」聲。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札席爾的視線沒有看著他，而是抬頭看向了一片漆黑的天空。

　　「你才為什麼在這？」奈西特氣得幾乎就要衝上前掐住他的領子，把這幾天來的疑問全部一股腦地吐出，卻突然注意到對方的領口處露出了繃帶。

　　「因為邊境總在做一些危險的研究，偶爾他們會分不清楚界線，會引來蝕魂，所以我得把那些蝕魂趕回夜都裡面去，」札席爾的聲音很輕，就像會輕易地被風打散那麼輕，「我知道你不是想問這個，不過前幾天也差不多是一樣的狀況，把其他分院越了線的東西處決，就這樣。」

　　奈西特沉默著，他發現札席爾總算轉過身來看向自己了。

　　「還是說你想問的是我有什麼資格劃定界線？」札席爾說著笑了一下，「我確實有資格，雖然不是自願的，但誰都不是自願的，群星也不是自願從夜空上落下的。」

　　群星？奈西特隨著札席爾的視線看去，漆黑的天空裡面什麼也沒有，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剛才的夢裡看見的深淵和鑲嵌在深淵最深處璀璨的光點。

　　「群星的女王倒是自願落到了黑暗的最深處，於是群星就跟著他從天上落下，於是神話所說的那片星空就只存在於深淵之中，於是人間失去了星空的守護，」札席爾說著又看向了地平線的另一頭，奈西特走到了欄杆邊，看著他手指著遠處城市裡燦爛的燈火，「人類憑著努力在地面上建築了星空，然而這並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他們的夜空依然沒有那些閃爍的光。」

　　然後札席爾又望向了那條漆黑的地平線，遠處高塔的影子彷彿將地平線畫成了十字，就像境界線上另一頭的那個存在的眼睛一樣。

　　「人類再怎麼努力，地面與天空之間有一條禁忌的境界線，他們無法越過那條線，」札席爾繼續說著，不同於室內沉悶的空氣，涼爽舒服的風吹在兩人身上，「但有一群人，他們很努力，甚至發現了世上有一種很罕見的物質，就好像一座高塔，能讓他們搆到天空上。」

　　「於是他們跨過了線。」

　　「於是那片天空生氣了。」

　　「於是天空給所有的當事人降下了不講理的天罰，十三人份的死亡讓天空親自來到了地面。」

　　「然而天空發現在那個時間，在那個空間，還有一名旁觀者。正好他在尋找一個耐用的棋子。」

　　奈西特看向札席爾，看著他沒有透漏任何感情的平淡表情。

　　「誰都不是自願的，」札席爾又重複說了一次，這次他露出了有些複雜的笑容，「你難道就沒有疑惑過為什麼我作為研究員也有代號嗎？」

　　是說原來研究員也會有代號的嗎？奈西特覺得他大概一時半刻是不會回來地面的，於是便在一個站牌下的椅子上坐下，望著遠處發呆。

　　奈西特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我也是神骸啊，」札席爾淡淡地笑著說，「天空把我拽到了境界線上，於是我成了被困在深淵的群星中的其中一個。」

　　「但他總說告訴我也沒有意義，還問我難道想變得跟他一樣嗎？」

　　雲瑟的話在耳邊響起。

　　「很久以前還會到一個純白色的房間，我忘記我是怎麼進去的，我就坐在房間裡面，而我正前方的牆上有一個黑色的三角形，那個黑色的三角形偶爾會冒出一個藍色的眼睛，然後有一個很像很多聲音合成的聲音會跟我說：『你不該再靠近了』。」

　　「你不該再靠近了。」

　　奈西特想起了菈爾法說的話，以及札席爾告訴自己的那句「你不該再靠近了」。

　　「但抑制劑也有發給札斯服用，只是他吃了之後只是一直咳血，所以一下子就停止測試了。」

　　難怪抑制劑對他沒用，因為他不像菈爾法那樣只是被神骸所困擾的人，而是他本身就是神骸。

　　「風大了，」札席爾看著夜空說道，「走吧。」

　　他回頭看著仍盯著遠處燈火的奈西特，又說了一聲：「走吧，就算很漂亮也不要一直看，一旦開始仰慕星空後就回不去黑暗裡了。」

　　「但你不是說星空掉到黑暗了嗎？」

　　「你總算說話了，」札席爾笑出聲來，「我還以為我今天下手太用力把你的腦袋打壞了呢。」

　　「今天？」奈西特愣在原地，看著札席爾的背影。

　　「嗯，項目代號『黑翅鷹』，項目名稱『虛』，」奈西特看著從札席爾腳下延伸出來的黑影，他突然意識到為什麼今天對上那個東西時一直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第10732次處決實驗，失敗。」

地上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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