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好像哪裡不對,怎麼都是奇怪的台語?既然有這契機,我應該多學點當地口語的話才是,這會讓我在旅行時更能和人打交道。
眼看爺孫倆又要教我髒話,我趕緊轉移話題,說:「可以教我一些稱讚的台語嗎?」
法令紋男問:「稱讚什麼人?」
我一本正經回答:「比如,看到有女生很漂亮想稱讚她,台語可以怎麼說?」
「小姐哩金水喔!(台語:小姐妳很漂亮喔!)」
「黎金筍?」我發揮學習精神繼續問:「那如果我希望跟她要聯絡方式,多認識她的話,台灣人會怎麼說?」
「小姐,給虧嗎?」法令紋男露出超級燦爛的笑容,那牙齒在陽光下閃著亮白光彩。
這麼短就可以了?台灣人真的都這樣講嗎?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虧是什麼意思?聯絡方式的台語?問女孩子能不能給這個「虧」就是要聯絡方式?(註:給虧嗎是非常輕浮的講法好孩子別學唷。)
小男孩在旁邊憋笑憋到快內傷。看這反應,他爺爺肯定又在亂教我了……
我決定改變問話方式改走實用路線,我說:「太長的我記不住,有沒有什麼話是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用的?像是我聽不懂意思、我討厭你、我有話要問你……之類的,我可以怎麼回答?」
小男孩搶答:「你就回答『蛤』就好啦!」
「蛤?」
他爺爺從旁附和,「唉唷!你馬上就正確使用了耶!」
在我們進行奇怪的語言交流時,不知不覺已經抵達恆春鎮的主要幹道之一,和寂靜祥和的小巷子不同,這裡車水馬龍的,因為是觀光重鎮的關係,來訪的各地旅客非常多,在幹道兩旁有許多看起來像連鎖店的商家,非常熱鬧。
幾句閒聊後法令紋男對我有了更多好奇心,他問:「對啦,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說:「我叫浪喬,叫我浪浪也可以。」
沒想到法令紋男愣住,「瑯嶠?你給自己取的嗎?」
「這名字不妥嗎?」
法令紋男拍了拍我的肩膀,突然用很感慨的語氣和我說:「緣哪!有緣哪!你知不知道這裡叫什麼?」
「恆春鎮?」
法令紋男一改之前的不正經,露出淡淡地微笑,他彷彿在對孩子說床邊故事,口吻放得很溫柔,「那是現在叫恆春,以前原住民叫這裡為瑯嶠,意思是蘭花,聽說是以前這裡到處都是蝴蝶蘭花,真想親眼看看那是什麼樣子呢。現在這個名字『恆春』也很好,這裡四季如春嘛,不叫恆春還能叫恆冬不成?」他說完自己笑了起來,
沒想到我隨口取的名字竟和目的地的古名不謀而合,真是太巧了。我問:「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很久了啦,是我爸爸爺爺那代的事了,大概一百、二百年前吧。」
聽起來沒有很久,一百年前我在哪裡來著……是奧地利?還是瑞典?不對是瑞士?算了我忘了。那時我還不太認識台灣,不然我就能看看他口中的蘭花盛景了。
聽他說恆春這名字的意思是因為氣候四季如春,所以叫恆春。我不討厭聆聽地名背後的故事,地名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涵義藏在裡頭,只可惜在傳承時流失的遠比留下來的多。
「咦?是阿睿耶!」一道稚嫩的女孩聲從我們後方傳來。
走在旁邊的小男孩聞聲回過頭,我跟他爺爺也一起跟著轉頭,出聲的是一位看起來和小男孩差不多年紀的女生,她手上抱著軟綿綿的熊娃娃,身穿飄逸的小洋裝,頭上還綁著紫色的假髮束,女孩正揮舞著小手對我們打招呼。
小男孩朝她揮揮手說:「是小米雀啊。嗯?妳怎麼穿這樣?」
被叫做小米雀的女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高興地說:「早上我跟表哥去COSPLAY場(角色扮演),這衣服是我表哥做的唷!很可愛吧!」
小男孩不解風情的說:「喔……這衣服看起來好熱,啊妳表哥呢?」
「七仔表哥嗎?他在那邊。」小女孩指了一個方向,那邊站著一個頭戴誇張的金色假髮,穿著日本和服的男子,他注意到我們在看他,轉過頭也朝我們這揮手,他臉上戴著紅色的圓形眼鏡和假鬍子。
我不禁好奇這到底是扮演什麼?
幾句寒暄後我們才揮別這兩位奇裝表兄妹。
我們來到一間飲料店前,店面比我想像的還大,環境很乾淨設備也很新穎,最吸睛的是門口擺了一座幾乎跟我同高的珍珠奶茶大立牌。誰會想到一杯解渴飲料可以成為台灣的代表食物之一呢?其實在紐約有不少這種亞洲飲料店,但他們大多走精緻高檔路線,一杯飲料要價高昂,每逢尖峰期那排隊人潮長到看不到盡頭,實際來到台灣一看這些所謂的高價舶來品,在當地不過是平凡的普通飲料罷了。
我看著五花八門的飲料選項,不知該從何下手。
飲料店店員是位微胖女性,不像城市裡的女性服務生們頂著精緻妝容,這位女性素著臉沒有多加打扮,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友善親和力,讓人不自覺想多聊幾句。
女店員笑咪咪的說:「唉唷!是外國朋友啊,Welcome to Taiwan!阿姨推薦你喝喝看我們家的珍珠奶茶,那都是阿姨每天早上起來用黑糖熬煮,很好吃唷!」
可以喝到珍珠奶茶了!這就是紐約的朋友推薦的台灣飲料,聽說一喝就停不下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麼好喝。
我指著大招牌上的珍珠奶茶,說:「我要珍珠奶茶。」
「好喔!糖冰呢?」
我歪著頭,「什麼?」
「你的糖度跟冰度要多少?」店員看我滿臉問號,從櫃檯下的抽屜拿出一張英文的表單給我看,紙上畫著可愛的飲料杯圖案,杯子旁畫了冰塊比例和甜度比例,似乎是讓我選擇要放多少冰塊和糖。
我猶記得很久以前有人和我說,茶葉最好的品嘗方式是喝熱的,冷飲容易破壞茶的味道,熱的最能帶出豐富的層次。不過加糖的多寡我就沒什麼概念了,就選擇標準的選項吧。於是我回答──
「我要熱的珍珠奶茶,糖度正常。」
我本以為我的回答是標準答案,沒想到店員露出看到鬼的表情,連帶我來的爺孫倆都對我說:「你確定?正常很甜喔!」
這樣選不對嗎?我滿臉問號。
飲料店員看現場也沒其他客人在等候,索性說:「阿姨倒一杯半糖的紅茶給你喝喝看,你喝完覺得可以在點好不好?我們家是用日月潭的紅玉紅茶,很好喝的唷!」
還可以試喝的嗎?真好說話。
飲料店員說完還真拿出白色的塑膠迷你試飲杯,它大小就像濃縮咖啡杯,她從櫃檯旁拿出保溫壺,倒一小杯冰紅茶遞給我。
我接過那杯二分之一糖的紅茶,喝了一口。口感很滑順,清香中帶點紅茶特有的苦甘味,但不只是這樣,吞下去後喉嚨殘留一股特殊的芳香味,餘香在口中擴散,是我不曾喝過的特別紅茶味。
但怎麼說呢,這杯紅茶有一點讓我忍不住想抱怨:「好甜喔……」
飲料店員苦笑:「很甜對吧,你剛剛還想點正常甜度嚇死我了。半糖的你會太甜的話,阿姨建議你點三分之一糖就好,熱的珍珠奶茶雖然也有客人點啦,但第一次喝的話,阿姨建議喝冰的。」
「都依妳。」既然有建議的選項,那就先喝喝看再說,沒想到點杯飲料這麼多玄機。我心想。
總算點完我的部分,店員改問爺孫倆:「今天想喝什麼?」
法令紋男熟練地說:「我要紅茶微微,還有一杯中杯綠茶無糖去冰。」
他點的真熟練,無糖和去冰我還可以理解,微微是什麼意思?啊!是糖度和冰度都三分之一的意思嗎?有意思。我暗自記下這些點飲料的方式,下回就知道怎麼點了。
做飲料的時間很快,沒多久我手上已經握著一杯冰冰涼涼的珍珠奶茶了,他們拿給我一根粗的吸管,我「啪!」一聲用力戳破飲料杯上的薄膜,將吸管插入最底,這樣才能同時喝到珍珠和奶茶。
「這就是珍珠奶茶。」
我舉高珍珠奶茶左瞧右瞧,聽他們說泡在裡頭的黑色東西是用黑糖下去熬煮,吃起來又軟又甜,就像甜點一樣。我摸了摸杯身,驚訝地發現那些珍珠是熱的,明明上頭的奶茶是冰涼的,沉在底下的珍珠卻是溫溫熱熱的。
喝上一杯道地的台灣珍珠奶茶,就是我從紐約千里迢迢來台灣的目的,如此單純又任性的理由,讓我拋下在紐約的生活和朋友,甚至是喬瑟這個身分。這麼肆意妄為的行徑可沒幾個人做得來呢。我胡思亂想著。
當我嘴巴含上吸管,準備喝這令人期待的珍珠奶茶時──
「你冷靜點!我不是那個意思!」
「別過來!妳若不答應我就死給妳看!我真的會死給妳看!」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一個龐然大物迎面撞上,瞬間的衝擊力道把我手上還沒喝到半口的珍珠奶茶撞飛出去,「咚啪」一聲整杯奶茶砸在水泥馬路上被一台剛好經過的汽車輾爆,爛巴巴的奶茶與珍珠散落一地,當場陣亡。
不是吧?我的珍珠奶茶!我一口都還沒喝到耶……
我看向謀殺珍珠奶茶的罪魁禍首,是個神色慌亂的男人,他絲毫不在意那杯死在馬路上的珍珠奶茶,他死死瞪著追在他身後的女性,口中不停瘋狂叫喊:「妳不答應我,我現在就死給妳看!妳不要過來!都不要過來!」
我看向讓他如此驚慌的女性,這一看讓我感嘆起命運的捉弄。
這是我與花香女第三次巧遇了。
作者的話:和其他作者聊到以前寫故事的回憶,小時候會把朋友的角色寫進故事內客串,覺得很有意思就來玩玩看了~浪浪引頸期盼的珍珠奶茶好不容易出場了,卻活不過一分鐘,讓我們為它默哀......有時候會在路上看到爆掉的飲料杯,那壯烈的身姿和宛如血液噴散般的放射狀液體,真是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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