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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莙芸每日工作時間裡,總得抽空在車上解決自己的吃飯問題。華上漢堡王群店是她平日送貨的其中一站,加上速食吃起來十分便利輕巧,理所當然,就成了她常做的選擇。
這一天她按照平常的手感,開車前往王群店卸貨,正準備點一套特餐帶上車果腹時,卻看到店門口停了數輛警車,還有一位看似穿著輕便隨意,氣勢卻與他人明顯不同的中年男子在場。
幾乎是在和那人對到眼的瞬間,那男人便大步朝著吳莙芸走來。
「妳,跟我過來。」
儘管感到有些不明就裡,吳莙芸在腦子一陣當機的狀況下,糊裡糊塗地被領到一台名貴的雙門跑車前。
「把這台車開到營業所去放。」那人也不多說,將一片晶片鑰匙放在吳莙芸的手上,隨即就準備轉身離開,「有人問車主是誰,就說妳無可奉告。」
「等一下!我正在工作中啊!」其實她心裡更想問的話並不是這句,但直覺告訴她,直接問面前這人是誰,似乎不會有更好的下場。
「沒關係,妳就當作是工作的一部分。」那人冷冷地望了車子一眼,「妳不認識我也很正常,營業所太多了,並不是誰都見過董事長。」
董事長?聽他這麼一說,吳莙芸倒抽了口氣,腦海當中好不容易從一年一度的年終晚會印象當中,挖掘出此人的模樣。
黃柴物流在全國上下到處都有分部,吳莙芸與父親所在的這個城市,雖是總部所在地,但作為產業末端的基層員工,與管理階層之間直接見面的機會是少之又少,更遑論董事長本人了。
身為家族企業的領頭者,黃柴物流的董事長霍湯華不僅在地方上有頭有臉,更同時身兼批發物流同業工會理事長一職。不僅僅是在事業上頗有份量,在政治與產業界的影響力更是不言而明。
然而,霍湯華是這樣的人,就該對他的無理要求言聽計從嗎?
「董事長好,真的不好意思,我不能開這麼名貴的跑車,它太貴重了,我不敢開它。關於這台車的事,還有這裡為什麼有這麼多警察,我會當作沒看到,也不會問。」吳莙芸將晶片鑰匙交回霍湯華的手上,微微彎身行了個禮,「我是黃柴旗下的物流士,在時效之內為客戶送達貨物才是我該有的表現,工作時間當中,我該做的事不應該是把這台車開去放好,而是為公司的專業物流形象負責——」
「我要去醫院把士祺帶走,說不定還需要做床邊偵訊。」霍湯華望也沒望手上的鑰匙,手一翻,直接將它丟在地上,「跑王群這條線的女司機不多,妳應該就是吳莙芸吧。我聽阿柴說過,妳好像打電話跟他自薦,希望爭取在公司裡往上爬的機會……那麼,這就是妳的機會。把鑰匙撿起來,幫我們霍家做事,妳的地位就會跟別人不一樣,懂了嗎?」
吳莙芸默默低頭,咬住了下唇。她早該想到的,人資經理汪柴是霍湯華的表弟,可能早就把她的事情傳遍了管理階層。
那一天,她下定決心與汪柴約了時間,諮詢爭取管理職位的願景,卻萬萬沒想到,黃柴物流是個徹頭徹尾的家族企業,只有霍家的人才有可能上位,是個令人遺憾的傳統,也是不爭的事實。
更有甚者,黃柴物流從來不進用女性管理職,甚至連公司最末端的營業所,所長也清一色都是男人。公司文化十分守舊,肥水不落外人田的作法,上上下下,可說盡人皆知。
但絕對不包括與同儕、同事之間無法順暢交流的吳莙芸,她對自己身處的職場,其管理階層的淵源及文化,一無所知的地步令人絕望。
「女人想要在我們霍家上位很簡單,把子宮交出來,做我們家的女人就好。」霍湯華上下打量吳莙芸的樣子,嘴角不著痕跡地上揚了幾分,「士祺前前後後交了幾個女友,全都很不像話。妳看起來腦袋很聰明,姿色也不差,雖然妳家世很差,學歷也很糟糕,但只是帶出去給人看,也算有面子。學歷可以之後再補,妳今天幫我開車,就能賺到人情,對妳來說是不錯的機會才對。」
「真的很感謝霍董的提攜。」他洋洋灑灑地列舉了這些優點,吳莙芸卻只感到胃袋翻湧,直覺得想吐,「但請恕我拒絕,我是專業的物流士,是黃柴物流的員工,不是霍士祺的女朋友,更不是霍家的資產。」
她一面說,一面再度拾起鑰匙,重新交到霍湯華的手上。好一段時間,那地位崇高的男人只是瞇著眼睛望著吳莙芸,沒有再說什麼。
「霍先生。」警員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短暫的對峙,「我們差不多該走了,關於令公子當時是否酒駕,以及餐廳裡許多人指證的犯行,能不能麻煩你移駕派出所一趟?」
「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吧。」霍湯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今天我連自己的人都叫不動,甚至還是個女人呢。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年輕警察,是不是也想欺負我老人家?」
「呃,理事長,我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看警員畢恭畢敬的樣子,吳莙芸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吳莙芸。」霍湯華冷冷地望著縮在一旁的吳莙芸,字正腔圓地喊上了她的全名,「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但我覺得我會記得妳。妳似乎把尊嚴和專業看得很重,我會看看妳能揹著這些東西走多遠。」
「謝謝霍董。」
「謝什麼,我不是在誇妳。」
「我知道。」
霍湯華望著吳莙芸的表情,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冰冷的假面具微微鬆動了一下。看不清是笑還是咋舌,他怪模怪樣地扭曲了一下面容,立刻便恢復慣有的冷淡。
見他寬闊的背影走遠之後,吳莙芸才彎下腰來大口喘氣,彷彿自己才剛剛從冰冷無比、不見天日的幽深海洋裡探頭出來似的。
也不及購買午餐,更顧不上自己已被冷汗浸濕的制服,吳莙芸面色凝重地跳上黃柴物流的貨運車,重新發動了引擎。
「哪怕是早一秒也好。」她喃喃地對自己說道:「今天也想,再更早一點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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