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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睜開眼睛時,劉龍見只覺得身體像是全散架了,不僅腰上有磨人的劇痛,鼻腔裡難聞的血腥味也是一樣揮之不去。
他張望四周,能看見救護人員與警員正忙進忙出,知道大事不好的住戶們,在中庭圍出黑壓壓的人牆,看熱鬧的人從窗子探出頭來一窺究竟,王群天廈今天的喧嘩,要比開區分所有權人大會的時候更熱絡。
一張秀美娟麗的臉龐就在側近,率先發現他醒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劉龍見身邊守候多時的梁涼楓。看她喜形於色的模樣,也不難想像剛才失去意識的自己有多令人著急。
「阿龍,你別亂動,救護車來了,大家在幫你。」梁涼楓語調急促且簡短地說。
劉龍見吃力地點了點頭,只覺喉嚨乾渴異常,還有些說不上話。
身上的特勤保全制服,為了進行緊急包紮,已被急救人員剪開,而梁涼楓那套嶄新的制服,則沾滿了自己的身上的鮮血,看來也是狼狽。有她的陪伴,劉龍見心底是既感到心疼,又覺得心暖。
「讓妳擔心了,小楓。」雖然劇痛難耐,他還是勉強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事情怎麼樣了?」
「你中了槍,急都急死我了,醒來就問這個?」梁涼楓雖然嘴上不饒人,仍是溫柔地摸了摸劉龍見的頭,「先關心你自己吧,霍士祺的改造手槍,威力不算太強,子彈又先打到你的手機,護理師說你應該傷得不算很重。」
雖然聽她這麼說,但劉龍見在被急救人員觸及傷口時,還是覺得半邊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中彈就是這種感覺嗎?當年腰上挨了那一刀,也差不多是這麼痛——劉龍見一面喘著大氣,一面苦惱地這麼想著。
「抱歉阿龍,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這一步。」沈穩的男聲打斷了他的思考,兩人望向來者,那是面露憂色的李沐塵,以及臉色看來同樣凝重的吳莙芸。
「我沒想到黃柴物流的少爺,真的可以蠢到這個地步。中庭可是每個住戶探頭就看得見的地方,那人等於是當眾開槍。」李沐塵苦澀地抿了抿嘴唇,「我本來以為,他的父親霍湯華正在跟資方議員方之衛聯手炒熱勞資議題,也算目前火紅的公眾人物,霍士祺再笨也不可能做到這個份上。沒想到我還是太低估一個人的瘋狂,這次又給人性上了一課。」
「我反而是有點放心了呢,就連塵哥也有失手的時候,讓我覺得格外親切啊。」
劉龍見才出口虧了這一句,腰際又傳來急救人員加壓止血的力道,痛得他整張臉都擰了起來。
「不好意思,各位讓一讓。」救護人員合力將身材高壯的劉龍見抬上擔架,臉色也是十分嚴肅,「這位先生需要馬上送醫,你們是他的誰?誰要隨車?」
「我是他女友,我去吧。」梁涼楓向李沐塵使了個眼色,隨即跟了出去,留下李沐塵與吳莙芸兩人,在王群天廈中庭見證這一切。
望著門口的救護車與警車,再看看地上的男人們,倒地呻吟的黑衣人在警方的戒護之下一一被帶走,大門口更有大群媒體記者正在做突擊報導,鎂光燈與採訪的麥克風一再夾道突襲的樣子,這排場可真不算小。
「這部分倒是和計畫一樣呢,塵哥。」吳莙芸有些感慨地說道。
「把爭議補教老師『李木子』即將於王群天廈重出江湖的消息,透過老葉走漏給媒體,讓記者預先到門口守候,對他來說,是跟合作媒體禮尚往來,給他們賣個面子,準備一條新聞材料。」李沐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在我們的運作之下,他們守到了更大的新聞。霍士祺那傢伙大白天地開槍……不但自己到此為止,他爸爸霍湯華的事業肯定也要大受影響,而方之衛就更慘了。」
「方家會有一場大混亂吧。」吳莙芸苦澀地點了點頭,「郎金豪找霍士祺來鬧事,大概也沒想到有這麼多記者來,這下子全國上下都會知道殷小元婚外情的事。」
「其實他那種個性和本事,本來就保不住殷小元的感情和名譽……」李沐塵無奈地聳了聳肩,「在華上漢堡鬧的那齣就足夠說明他的無能了,現在還鬧出人命,郎金豪作為教唆者更難全身而退。」
他那淡然的視線,飄向劉龍見留下的血跡前方不遠處。在那裡,有白布覆蓋著某個人,大片的鮮血讓草皮變得殷紅,憑著衝動鑄下大錯的霍士祺,渾身被鎮暴彈打得遍體鱗傷,人還在警方的戒護之下,無力地癱倒在原地。
「那人是阿龍的舊識。」李沐塵一面感受著從喉嚨深處湧上的酸楚,一面說道:「如果沒有他的話,說不定現在蓋著白布的,就會是阿龍。」
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才讓這位曾經的同袍,選擇在霍士祺的手下供其驅策,就為了見劉龍見一面?聰明如李沐塵,也無法充分理解這份執著。
「人的執念有時候清楚明白,有時候晦澀難明。」他喃喃地說:「他的和解太過困難,也許他又太過耿直,只能用這種方法向劉龍見對話吧。」
「我不懂……但我覺得,龍哥他應該懂的。」吳莙芸望著那一塊染上紅色的白布,也是掩不住的悵然,「那塵哥呢?透過勞工大遊行的表態,你幫著我們,一路帶大家走到這一步,你的反抗又是什麼?」
李沐塵肅然望著吳莙芸,面對愛侶的探問,他不得不將平常用以掩藏自己神情的眼鏡取下來,以正眼面對她的疑問。
「霍士祺當年曾經短暫經營過補教業,就他那種遲來的反抗期,應該是想離開父親的事業版圖,試著走出自己的事業吧。」望著失魂落魄地被警員拖向警車的霍士祺,李沐塵像是說著悠久的夢境一般,淡然地述說著往事,「但很顯然,他沒有優秀到可以走到最後。他經營的補教集團,在老字號補習班的集體圍攻之下,做得並不出色。而他當年想到的救命稻草,就是把『李木子老師』重金挖角到他的旗下,而我拒絕了。那後面的事情,阿芸妳也知道了。」
李沐塵說著這些故事時,語調雲淡風清,像是冬末春初的第一道暖風,又像是歲末澆淋在枯絕老樹上的甘霖。
如同是地方鄉紳,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往事一般,那些本應沉重的過往,在言說的同時逐漸變得釋然,是否起身反抗的人,才能收穫像這樣的果實?吳莙芸在心中思量著,卻沒能問出口。
她緊緊揪住了李沐塵的衣角,試圖從那強大的高瘦身影中,取得在王群天廈的驚濤裡站穩腳步的勇敢。
注意到吳莙芸的細碎動作,李沐塵低頭看了看他的摯愛,微笑著牽起了她那顫抖的手。
「走,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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