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剛才在前台打掃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我開後門讓你出去吧,這裡。」
那位客人在白襯衫外頭戴了連著大領子的兜帽,看不清臉,他甚至對這個人沒有印象,也分不出來這人的性別。
有點可怕。而且他身上的白襯衫讓他想到韓姐交給他任務時指定穿上的白色套裝。
臧從十歲時開始為韓姐工作,但就連他也沒有看過她的臉。每次透過機器人管家森進到韓姐的房間時都會被要求戴上眼罩,由韓姐牽著他走。他只能聽得到她優美的嗓音,偶爾從眼罩下的縫隙瞥見那雙纖纖玉手。
他知道韓姐不是只有他一個「員工」。就算他除了一位大他三歲的孩子以外沒看過其他和他一樣的人,但大概還是能知道她對每個人都很溫柔。韓姐能用最溫柔的語氣、優美至極的女聲講出最殘忍的要求。
「親愛的臧,今天之內去幫我殺掉〇〇〇。」
「……咦?」
他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是在十七歲那年,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天。那是肯定句。韓姐的語氣沒有半點遲疑,就像是聊著日常般的一句平淡要求。
更令他驚訝的是,韓姐用她那雙白皙平滑的手塞了一疊資料和配有電子準鏡的手槍到他手裡。那是她要一個十七歲少年去滅掉的目標資料。
回到自宅之後他在翻看資料時仍然震驚不已,待心情平復已經是一天後,他的十八歲生日。
「做得好,臧。不過還有進步空間。有些細節不小心一點的話會被發現的唷。」
矇著眼睛的他聽見了韓姐正在輕輕的拍手,還有紙張廝磨的沙沙聲,他有一段時間覺得這是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在訓練他的聽力。
子彈用了幾發、中多少、目標流了多少血量。現場留下了多少布料、血跡,能夠驗出身分或是留下了什麼痕跡。這些事,韓姐都一一朗誦給他聽。
沒有責備的意思,也沒有誇獎。他知道自己是在為韓姐做事。過去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做事的對與否,僅僅是按照韓姐的指令行動。
那也是當然,對於過去還未成年的他來說,做的工作就頂多是打打雜,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宅邸訓練場跟著機器人婗進行體能訓練。
他沒有想過這些體能訓練會在這種事上派上用場。
臧在那天也想清楚了。韓姐並不是基於好心收留他,而是養著當作「員工」,替她處理這種骯髒事。除了Coréia ,他想破頭也想不出韓姐把這間酒吧讓給他經營的理由。
「十八歲生日快樂,臧。」韓姐手裡仍然拿著那些紙,摩挲的沙沙聲還沒有消失。「這送給你當禮物。我可以透過這個裝置發布任務給你,和以前都一樣,接受的話就能在完成交差之後拿到錢,不接受就當做沒那回事。這樣你就不用常常過來浪費交通時間了,方便吧。」
女人說著,他聽見她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光滑細嫩的肌膚碰上他小麥色的左手,將一部小小的冰涼機器戴在他的腕上。
被剝奪視力的他看不到那個精密機器戴在手上時長什麼樣子,但感覺起來像是手錶的樣子。
「……我知道了,謝謝韓姐。」
他也淡淡說出這句話,露出適可而止的微笑。
其他人也是這樣的吧。臧知道為什麼要有這個收訊器。因為他殺了人。
或許所有「員工」在成年的時候都會拿到這個收訊器,因為他們會因為自己被指使殺人且實行這件事而對韓妁媖這個人改觀。
他們會發現她沒有他們想的那麼善良,以及自己隨時有替代品、隨時可能會被丟棄的狀況。
他懷疑這個收訊器裡搞不好藏了塑膠炸彈。
不過臧身後這位有些奇怪的客人不太可能和韓姐有關係。帶他前往後門的時候他時不時往後頭瞧,客人的身高感覺和他差不多,卻因為蓋著兜帽顯得身材嬌小,腦中忽然閃過可能是未成年高中生偷溜進酒吧的可能。
「你是高中生嗎?我開車,需不需要順便送你?」
未成年這麼晚還在外頭遊蕩,萬一出事的話,身為成年人的他或許也有一部分責任。不過他也不太清楚法律那方面的事,通常都是韓姐會讓森會幫忙處理。
臧回頭看向身後那人,領子末端掛上銀色掛飾的黑色兜帽好像向上掀起了一點,露出了以透白肌膚為底的下巴。
「老闆先生這麼問的意思是想要把我綁回家嗎?」
「……你到底是怎麼想到這裡的?」
聞言,臧的眉間微微皺起。銳利的燦金眼神瞥了現在正與他並排的奇怪客人一眼,發現他說話時蓋住面龐的兜帽會輕輕晃動,感覺是很薄的布料。
他不知道那後方會有怎麼樣的一雙眼睛和表情正瞅著他,說不定是戲謔的笑,現在的高中生都這麼奇怪的嗎?
「沒什麼,抱歉冒犯了。」神秘客人仍然語帶著笑,聽起來沒有抱歉的意思。
他左手掌覆上右胸,恭敬地鞠躬道別。丟下一聽就知道肯定是謊話的年齡四十六歲之後便離開臧的大黑傘、走進雨中,隨即在不遠處的轉角處從他的視線消失。
臧並不覺得生氣或是如對方所說的被冒犯,只是覺得自己肯定是遇到了怪人。或許是因為在他看來,那人不過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毛頭罷了。
男人撐著傘走向黑色轎車,夜晚的雨還沒有停,反而氣溫驟降,起了薄霧。他只能在很難看清楚前方的狀態下小心地回到家。
清晨兩點半,他很習慣了位於郊區一樓平房的家裡一直都是黑夜,因為自己的工作大部分在晚上,早晨是他的睡眠時間。
拖著累積了整天的疲勞進屋,一股淡淡霉味混雜著悶熱的空氣朝他襲來,臧忍不住皺了皺眉,到客廳去把空調打開除濕功能。
家裡這麼潮濕也不在意料之外,因為這幾天台北都下雨,他又忙到都住韓姐那兒沒回來,現在才有機會開除濕整理一下家裡。雖然這裡是韓姐給他的,住起來還算舒適,但他算過自己預計再兩年還完債之後就可以脫離,搬出去住。
男人由內推開窗戶通風,混雜著雨滴氣味的空氣鑽進他的鼻腔、鑽進室內,這才意識到這麼做只會增加室內的濕氣,只好忍著先把窗戶關上然後去沖個澡。
清潔身體之後泡在浴缸裡,他脖子以下的部位都浸在水中,加大型的浴缸讓長腿能好好伸直,這大概是他在這間房子裡最喜歡的設備。
肚子餓的感覺已經被血糖減低了,男人漂亮的長睫毛撲扇幾下,連著眼睛緩緩闔上。
浴室的溫熱濕氣籠罩裸露的皮膚,這或許是常泡澡的臧保持皮膚健康的方法。
雖然很累,但他沒有睡著。男人撐著意識從浴缸裡出來,擦乾身子換上舒服寬鬆的家居服,吹風機的熱風包覆著髮根、耳至頰,因為沖過澡而清醒的腦袋又很快昏昏欲睡。
三點十分,平常這個時間已經可以準備睡覺了,但他今天還是去廚房隨意蒸了一顆小的饅頭來吃。想到在酒吧時自己也有吃幾個雞塊、水果等等東西,晚餐就這樣草草了事好像也不會太過分。
睡眠時間大約只有三小時,因此簡單吃過之後就速速回房休息。臧沒有忘記早上七點還要過去見韓姐,她第一次這麼早要找他。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ObHgIXO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