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為什麼出現在我房裡?」這是她每年必問的問題。
「我叫磷特安。」坐在她對面的男子不厭其煩地答。「不過妳總是叫我磷特。」
極樂 花見,芳齡十五,長髮綁成柔順的高馬尾,純白色和服上以零星的粉紅櫻花作點綴,袖口上的暗繡是她所屬家族的圖案,褐色衣帶上的繩結在左側編成一個小巧的蝴蝶結,連同佩劍綁在一起,下著是同樣褐色的百褶裙和靴子。水靈靈的烏黑大眼睛充滿著對世界的好奇,純真的笑顏讓人不由自主想要保護這棵幼苗。
如果說花見是朵小花,那磷特就像是陪襯的葉子,長著一張平凡得隨便在街上都能撿到十個八個的大眾臉,加上一雙草綠色眸子,普通的馬甲背心套在普通的襯衫上,是一片樸實無華的綠葉。還好他身高一米八九、一頭棕髮向後梳,清爽的露出額頭,在人群中失散也能一眼看到他。
而此時這朵小花正緊抱大樹鬧彆扭。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又不是我要去治病。」磷特沒好氣地說。
「我健康得很!」
「妳的腦袋有問題。」磷特敲了敲花見的額頭。
花見連忙雙手護住額頭,「哪有?!」
「不然怎麼會每年失憶一次?」
「我也只是忘記去年認識的人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嘛!」
「那前年的呢?大前年的呢?再再再之前的呢?」
「啊……」花見無言以對,出門在外那麼多年沒理由一個朋友也沒認識到……話說這個磷特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還有不時出現的無聲默契,想必是老朋友了,但與他一同經歷過什麼?
她記得路經的每一寸風景,但遇到過什麼人,聽過他們說些什麼,她全都想不起來,但凡與人有關的片段都會被莫名斬斷,無法整合,更會像做過的夢一樣悄悄消散於無形。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更像是持續在層層夢境中,一年清醒一次,每次脫離一層夢境後又陷入沉睡。
「走吧,出了這個森林就到了啦。」磷特推著花見催促她走快點。
森林盡頭果然豁然開朗,鵝卵石舖成的蜿蜒小路,引進一條更寬闊的大理石路。路旁盡是修剪整齊的翠綠草叢和悉心打理的灌木,路中央更是每隔一米便有金磚作點綴,指引著遠處一座雄偉堡壘的方向,那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花見把金磚當成跳格子般玩耍,把磷特拋諸腦後。
跳著跳著,路向兩旁分叉開來,環抱著一個懸浮半空的大銀圈,那其實是個噴水池,只是水是反地心吸力的不停向上流動,粼粼波光在日照下竟形成了手掌大小的矇矓人形,在水中暢遊。
這難道就是……精靈?花見忍不住把手伸進水裡,頓時一股微弱電荷流過手指,發出啪的一聲。
「嘶!」花見手指突然傳來刺痛,嚇了一跳。
「凡是跟魔法有關的東西都別亂碰啊。」磷特白她一眼。「妳又不是巫師。」
花見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水,波光人形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似的繼續嬉戲,她簡直就像摸到不友善的貓咪反被抓了一道,然後那隻貓咪在一旁靜靜看你笑話!
繞過噴水池後,大理石路又重新接上通往一個正方形紅磚地。正方形四個角落各插著一面巨型的靛色直立旗幟,上面兩條單翼飛龍的剪影不斷舞動著,相互纏繞形成一個雙翅心形,又迅速竄回兩邊,週而復始。
「磷特你看你看!」花見拉著磷特的衣角,雀躍地指著旗幟,「圖案會動的!跟工商公會不同的呢!」
「在巫師公會什麼古靈精怪都有可能啦。」磷特推了推花見,「走吧,現在是來觀光還是治病啊?」
紅磚地架起了左右兩個大型帳篷架,擠著滿滿的人,熱鬧非常。花見和磷特來到附近,右邊的人井然有序地排隊,左邊的人則不甘落後的向前擠壓。
「當心不要走散了。」磷特看了看左邊的紛亂,赫然發現花見已經不見了。
花見跑到你推我撞的人群外圍,想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拼命。矮小的她奮力跳高,終於看到有一塊大木板豎立於旗幟旁,上面釘滿了大大小小的羊皮紙,各種難度的委託、任務都能在這找得到。
「所謂多勞多得,閣下每次完成委託都能得到刻有我們公會會徽的硬幣。大家注意了!硬幣越多獎勵就越豐富,而且每個月都不同喔,可能是巨額獎金,可能是稀有寶物,更有可能是公會成員職位呢。」一個衣服上繫著銀邊臂章的男子伸手指著佈告欄,噓聲說:「獎勵不定期更新。」
「原來只是任務委託……我還以為是什麼抽獎名單呢。」花見小聲輕喃,在工商公會撈過些護衛工作的她對流程有一定認知,一聽就知道臂章男子在說什麼。她用盡吃奶的力擠進去,希望搶到一張,啊不,十張S級難度的委託,這樣就能在.<甜牙齒大王>吃上幾年的紅燒布丁了。想想都興奮!
一堆人窩在佈告欄前,不讓後面的人走上前,引致後排鼓噪連連,但臂章男子並無絲毫維持秩序的意欲,只顧在佈告欄前拿著手提擴音器大聲宣道。
「我差兩個硬幣就能換到一億金幣了!要發財了!」有人興奮大喊,撕掉一張羊皮紙轉身離去,空出來的位置馬上被迫不及待的人取代。
「一億……!」花見雙眼瞪大,她從沒聽過這麼大的數目,巫師公會竟能給出這麼多?!於是加倍努力向前排進發。
「怎麼這次又沒有入會申請書的啊?」有人向臂章男子抱怨。
「有啊,早上明明貼過了。」他扭頭看了看,「哦~被撕走了。」
「什麼!那還有另一張嗎?」
「沒有了。」
「那不就又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臂章男子聳聳肩。「這要看臉,比你搶先的那個人明顯比你好運。」
「拼實力就算了,還要拼運氣!」
這些人之中,不乏希望加入公會的,不用到處張貼招聘廣告便已吸引大批大批的人慕名前來,望能求得一官半職,因為酬勞非常豐厚。不僅如此,單是一個「大陸第一巫師同盟公會」的頭銜便已讓人趨之若鶩。公會之間可以組成同盟,壯大自己公會實力的同時又能減少同行相爭的問題。
花見和磷特此行便是要來這個排名第一的同盟公會,不但享負盛名,更是眾多強大治療師和魔藥師的集中地,來這裡治病準沒錯了。
花見個子太小,沒多久便被人群的洪流推出外圍。她擠得汗流浹背,只好走到一旁稍作歇息,順道觀察該從哪個角度突擊進去。
「想要公會硬幣也不是這樣虧本的啊!」「你這樣做生意,我們還靠什麼糊口啊!」
花見被紅磚地右邊突然爆出的喧嘩吸引,立刻跑了過去。只見貿易部的主管正在那邊主持交易,一面橫額以醒目的黑底黃字寫著『布萊德.脖朗特 獨家交易所』。
我們先來看看這裡兩分鐘前發生什麼事。
「一塊岩漿魚的鱗片要六十萬金幣?獅子開大口麼。」衣服上繫著金邊臂章的少年布萊德坐在桌前,挑起一邊眉,食指關節不停敲擊桌面。
「不二價,不買就算了。」賣家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喔~?那就算了,我相信後面有更便宜的。」布萊德放鬆地靠向椅背,瞟了瞟在排隊的人。
「有有有!我出五十萬金幣!」「我出三十萬!」「十萬!」「五萬!」
賣家身後的商人立刻踴躍爭相叫喊,價錢以倍數的速度越喊越低。看來他們完全不在乎賺多賺少,而是務求爭取到每次交易得來的公會硬幣。
「我好像聽到五萬是不是?」布萊德造作地挺直腰板,向聲音來源招手,一個人立即在隊伍後方衝出來。
賣家緊張起來,連忙喊道:「不要啊!好、好吧!三百萬金幣……一、一條完整的岩漿魚!」
「有沒有搞錯啊!」「哪有這麼虧本的啊!」賣家身後爆出嘩然和不滿,此起彼落。
布萊德得意洋洋地扶了扶眼鏡,圓形鏡片反射出勝利的光芒:「決定好了沒?」
「嗚嗚……不能再低了!」賣家抹了抹臉上的水份,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好,成交。」布萊德將三個錢袋隨手甩到桌上,一副施捨乞丐般的樣子。
「三百萬金幣,以我們50000:1的貿易比例四捨五入計算,一共是六十個公會硬幣。請查收。」布萊德身旁的助手推出一疊硬幣,然後在一張掛起來的羊皮紙上寫上『拍賣:岩漿魚。底價:八百萬金幣。』
花見常聽說無奸不成商,現在她親眼看到了,一億巨款不是夢啊!!!
賣家一臉悻悻然的從大皮袋掏出一個透明箱子,裡面載著一條手掌般大的岩漿魚,在高溫熔岩中生龍活虎地游動。他一手交出魚,一手接過錢袋和硬幣,硬幣上的雙龍雕刻與旗幟一樣飛舞不停。
布萊德身後另一個助手小心捧著透明箱子,轉身時留意到不遠處的花見一臉好奇的盯著岩漿魚,馬上以一個財不可露眼的姿勢遮著魚,同時以手勢叫她排好隊。
花見正要上前示好並多看魚兒幾眼,忽然一個高挑身影從後籠罩住她。
「糟糕……」花見深感不妙,磷特找到她了,剛才她忘形跑開,不僅耽擱了不少時間還完全遠離了本來目的,磷特要來算帳了。
「那傢伙說得一點也沒錯,妳就是個臭丫頭!整天到處亂跑給我添煩添亂!」磷特處於想用體罰又不想引起其他人注意的兩難中,最後只是拽住花見的腰帶不讓她再跑開。
兩人拉拉扯扯的一起走向紅磚廣場後的木吊橋,橋下的護城河足足有二十公尺闊,肉眼更無法目測水的深度。
「再亂跑小心我推妳下去啊。」磷特抓著花見威脅。
「我會游泳啊,想嚇誰啊。」花見回嘴,然後突然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好了,我們先做正事,恩怨就放到最後吧,」走在前頭,搖搖頭以磷特聽得見的聲線說:「都二十有一了還那麼不成熟嘖嘖嘖。」
「熊孩子……」磷特咬牙切齒地對著花見背後亮出拳頭。
吊橋連接著一座雄偉的青磚城堡,入口頂部裝置著厚重的精鋼格子吊閘。城牆轉角處有高聳入雲的圓形塔樓,塔頂的城垛更隱約看到有舉著兵器的人影,可見守衛非常森嚴。花見走到這裡感受到肅穆的氣氛,開始稍稍收歛起來。
城門兩邊的衛兵穿著堅硬的銀白盔甲,頭戴藍羽毛頭盔,威風凜凜。衛兵將長槍交叉架在二人前面,不讓他們走上吊橋。
「你好,我們是照著這上面的地址過來的,給我們這封信的人說要把信交給會長。」磷特從口袋掏出一封信函,遞給其中一個衛兵。
「這是……」衛兵留意到右下角的小圖案。
「這個圖案會長看到應該就明白的了。」
「唔……請稍等。」衛兵半信半疑的接過信件,走進城堡內。
另一個衛兵用長槍打橫欄住他們,不讓他們趁機闖入。
「這裝飾滿好看的耶。」花見看到長槍上的藍色流蘇,好不容易收起來的頑皮又解除束縛,伸手去摸——
「別動!」衛兵的敏感神經被觸動,馬上用矛頭指著花見。
「抱歉抱歉,這孩子好奇心重了點,別在意哈。」磷特連忙把花見拉到身後。「妳活得不耐煩了嗎?給我乖一點!」
「切。」花見鼓著腮撇頭。
五分鐘過去,取信的衛兵終於折返。
「請跟我來。」衛兵說,伸手邀請兩人進入城堡。
走過吊橋,穿過城牆及石砌空地,一座青磚主樓聳立在前,衛兵推開上面一道白樺木雙開拱門,兩旁凹陷空間裡的龍頭雕像立刻轉動,視線跟著他們。
推開門之後——四個字:金碧輝煌。
大堂牆壁用明亮的小馬賽克石砌成幾何圖案,黑橡木地板以翠綠盆景作點綴,釘滿公會守則及通告的公佈欄時刻提醒著路經的公會成員。前方牆壁的幾扇鏤空拱門框直接通往更前面的公會大廳,金光就是從那裡滲出。
「哇……」磷特只顧張大嘴巴東張西望,花見眼裡更是閃爍著燦爛光彩。
公會大廳內燈火通明,五層的蠟燭大吊燈掛在天花板,盡顯氣派。舖滿整個地面的地毯刺繡圖案複雜精美,踏上去更是舒服得像棉花一樣軟綿綿。
大廳盡頭,兩面大旗幟夾著一個石砌壁爐,一隻翼龍石像蜷縮在上面打瞌睡,肚皮起伏有致,坐在旁邊的皮革大沙發上的一些公會成員不斷逗弄它的尾巴,它也沒有要醒來的意思。石雕、銅像等各種奢侈擺設錯落有致,與整個大廳融為一體。
花見和磷特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加入過幾個在大陸上比較有名的工商公會,竟也及不上這裡十分之一,巫師集中地果然有天淵之別。他們互相靠攏著盡量走在中間,連花見也不敢伸手亂碰,生怕一不小心撞壞什麼東西,賠償金額肯定是他們這輩子也還不完的天價。
衛兵帶著兩人走進側門,穿過走廊進入位於東面的餐廳,裡面只有一個正埋頭苦吃的女孩。
衛兵向女孩鞠躬:「布麗安娜大人,他們到了。」
布麗安娜聞言扭過頭來,她的身形微胖,楓糖漿色雙馬尾用櫻桃裝飾的髮帶綁著。她囫圇吞下盤子上剩下的意粉,邊用袖子胡亂擦嘴邊對衛兵說:「把信交給社長吧。」
衛兵再次向布麗安娜鞠躬,便轉身離去。
「歡迎!歡迎加入《龍心企業》!」布麗安娜站起身,熱情地跟花見和磷特握手,懵然不知自己嘴邊還沾著番茄醬。
磷特疑惑地眨了眨眼。「加入?我們只是來治病的。」
「信裡只有一句,就是要讓你們加入喔,沒有提過什麼治病?」布麗安娜也跟著眨眨眼。
「什麼?我們是自由身,不會隸屬任何公會的。」磷特有一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讓他們把信送過來的那個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啊,不是交出說明來意的信件就有治療師過來了嗎?
「不~管~我也只是照著信上的指示來做而已,上面寫明『務必讓你們加入』。機會只有一次,現在剛好有兩個空缺,但是再過幾分鐘就不知道了唷。」布麗安娜用眼神示意城牆外面千方百計想要進來的人。
「好!我加入!」花見舉手喊道,熱血沸騰的小手伸得直直的。
「等等,花見!」磷特想制止也來不及了。
「這裡可以衣食無憂——我是說這裡很有趣,我要待在這兒!」她堅定的向磷特用力點頭,眼裡閃閃生輝。
「但是我們——」
「夠爽快,我喜歡!不過光是索取沒有付出的話社長是不會允許的唷。」布麗安娜話峰一轉,表情也嚴肅起來。「我們公會超~嚴格的,就看你們能不能撐到最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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