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輪卡住了 - 第十九章〈枯萎的葉子〉

摩伊拉大陸的某個地方，是一片荒涼之地。政府劃地為界，在這片寸草不生的荒野興建總部。

四野無人的荒野中，只有一座高聳入雲的純白色方尖碑，乍看就像在悼念「百年戰事」中消失的生命，四邊的雕刻卻並沒有亡者名字。那些看似左右對稱的壁畫，其實全是防禦魔法的符文和陣法，縱橫交錯，同時環環相扣。

至於那是用來提防什麼敵人？沒有人知道。地圖上也不會看得到這個方尖碑，因為政府把整個領域藏在難以找到的結界裡了。事實上就連現在的政府也不清楚建造總部的首任政府有什麼目的，只是很理所當然的將流傳下來的規條貫徹始終，維持九個行政區正常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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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尖碑底層，一扇小門向外面敞開，三個渺小身影緩緩從裡面走出來。

巫師公會熬過「獵人」洗禮後，只要會長親身前來知會政府，匯報當中細節，就能獲發豐厚酬金，翠絲最引頸以待的活動便是來取錢了。

翠絲推著米莫莎的輪椅，與京一起離開方尖碑，沿著荒野裡唯一一條柏油路，向遠處一扇紫水晶打造的傳送門進發。

「切，要我們等一個多小時，結果說不夠五分鐘就把我們趕出來。」米莫莎又是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對我們也擺高姿態是什麼意思？」

「用不著那麼誇張吧。」京說，似乎米莫莎說什麼他都要唱反調，「好歹翠絲也講了快十分鐘了。」

「你要把數銀券的時間也算進去的話，我無話可說。」米莫莎雙手抱胸閉上眼，以不屑跟白痴爭論的語氣說，表面像是不想吵下去，實際仍然在用力挑釁。

銀券是一種施了空間魔法的符咒，將錢幣放進去，符咒便會浮現出準確金額。這是為了方便旅人不用帶著沉甸甸的錢袋長途跋涉。不論放進符咒裡的是銅幣，銀幣，還是金幣，一律稱作銀券。

然而空間魔法是有限的，每張符咒最多只能同時存放５００個錢幣。要是多放半個，裡面所有錢幣就會向四方八面噴出，至於噴了出去的錢撿不撿得回來就要看運氣了。

「別為吵而吵了，不然我一個不小心竄進你們腦袋裡就麻煩了哦～」剛收完巨款，翠絲心情大好，只是稍稍警告他們了事。

「我只是不爽他們的態度，皇恩浩蕩的『賜予』我們第一同盟的頭銜，然後專橫的頤指氣使！真當自己是君主嗎？」米莫莎忿忿不平地拉高音量，試圖讓方尖碑裡的人聽見。

「啊不然妳去謀朝篡位囉，妳去當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吧。」京看不慣她這樣大嚷大叫，又忍不住嘲諷。

「京呀京，我剛剛說什麼來著呢？」翠絲笑容燦爛地盯著京，他見狀立即閉嘴。

恐怖的女人……他心裡嘀咕著。本大爺自命風流倜儻，怎麼會跟這麼惡毒的女人成為好友的，而且還是兩個……

京與米莫莎本來不是冤家，而是和翠絲一起長大的青梅和竹馬。但自從在第七區經實驗改造後，他們二人之間便從本質上起了劇烈變化。

京能將世間所有物質切開，精確度在多番練習後甚至能切開原子。他可謂能夠輕易瓦解任何物件，相等於化有形於無形。因此他可以在［Ｘ］面前將空氣粒子切開，間接扭曲成一層帷幕。

米莫莎與他完全相反，她的能力是將所有物質組合，同樣可以細緻至原子。她與京背道而馳，是化無形為有形。她在《龍心》會議廳內擲出的盒子便是她即時做出來的，裡面載滿誓要令京毀容、沒法再恃帥傲物的強酸。

實驗完成後，京和米莫莎的心態受到這外加的能力影響，開始近乎本能地在各方各面互相排斥，離開第七區初期還時常一言不合就大戰幾百回合，不鬥個你死我活不肯罷休，讓夾在中間的翠絲大動肝火。

為此，他們通常分隔兩地，一個長駐第一區以南的第四區，另一個除了第四區死也不去外，長期穿梭於地底。真要聚在一起時，就正如「獵人」把他們帶來同一地方時，便由翠絲充當緩衝。

他們的能力相對立，但一旦願意聯手，力量將超乎想像。

加上翠絲操控腦波的能力，只要他們哪天興致來了，為整個世界帶來天翻地覆的改變絕對綽綽有餘。至於是為世界帶來光明還是黑暗，全在這三個人的一念之間。

因此政府還是非常忌憚他們的，不但用「大陸第一」的殊榮安撫，稅收較其他巫師公會少一半，各方面待遇亦比其他公會好上幾倍，為的就是這三人站在政府的陣營，將利刃收為己用。

在給予好處、滿足利刃的大胃口的同時，又不忘提醒他們，政府才是摩伊拉大陸的主宰，他們可以處於萬人之上，但必先居於一人之下。

「翠絲……」米莫莎突然大叫：「哎啊！我不想再叫妳翠絲了！這明明就不是妳的名字！佐芝亞——」

「噓……」翠絲制止她，「身份敗露可不行哦，行走江湖的人都是用藝名的哦。」

「不管。」米莫莎任性地閉起眼，「我認識的只有佐芝亞娜，沒有什麼翠絲。」

「本大爺也不是叫京呀。」京難得的休戰，滿臉期待的看著米莫莎，希望這兒時好友叫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你就算了吧。」米莫莎連瞥他一眼都不想。

「嘖。」京立即後悔向她示好。

「過了那麼多年，會認得佐芝亞娜的人也都變成老頭子老奶奶了吧……」翠絲突然有感而發，不像過往一樣嘻皮笑臉，而是小聲慨嘆著。

然而還是被感官敏銳的米莫莎聽到了，「所以我才說妳不用特地改名字，還改個那麼難聽的。」

「妳說本大爺名字很難聽？！」京沒有聽到翠絲的話，以為米莫莎在說他。

「我有說你嗎？啊你這個人怎麼那麼喜歡對號入座？」

「咳咳，」翠絲清了清喉嚨，「看來你們是希望體驗一下我住進你們腦袋裡的感覺了。你們覺得一個月會不會不太夠呢？」

「天啊……」京乖乖閉嘴。

聊著聊著，不經不覺來到傳送門前。

那是全大陸斥資最多，耗費最多人力物力打造而成的紫晶傳送門，專為傳送過來政府總部而設。

門的路徑只有一個，記錄了你前來時的地點，比如說是亞撒鎮，離開荒野時就只能回到亞撒鎮，別奢望會傳送到艾倫鎮。

而且，沒政府發出的批文，旁人是無法傳送過來或是從這門傳送出去的。四野無人的荒郊野嶺沒有圍欄城牆，沒有守衛，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防備，實際處處都是。

京三步拼兩步跳上純白石階，率先來到圓形的傳送門口。他輕輕撥了撥上面那塊半透明的紫色圓鏡，卻沒法親身觸碰到它。

鏡就像幻象一樣沒有實體，要開啟它的機關必須先放入政府的批文，有如過路費一樣。

經京觸摸後，鏡的表層泛起一波波漣漪，彷彿一幅虛幻的絹布在跳動著。

叮。

門口傳來一絲細響，虛無縹緲的半透明液態絹布倏地變得漆黑一片，準備好將三人傳送回去。

「本大爺先進去了。」京知會身後的女生一聲，正要躍進黑洞裡。

「對了，」翠絲叫住京，眼裡有著一點擔憂，語氣卻猶如閒聊般：「你們還記得實驗的細節嗎？」

京轉身看向她：「那麼久遠的事，記得個大概吧。為什麼這麼問？」

米莫莎正閉目養神，冷冷問：「妳身體出現了什麼不適嗎？」

「沒有。」

京對翠絲莫名其妙的問題感到很疑惑：「那妳是想說什麼？」

翠絲垂下眼簾，將她自「獵人」來臨後便植根的憂慮說出：「你們確定自己是本體嗎？」

京跳下石階走過來，覺得翠絲很不對勁，「什麼本不本體的，妳這是怎麼了？突然問這些。」

翠絲凝重的看向他們：「你們能確定我們，現在站在這裡的我們，不是被複製出來的嗎？」

「複製？」京揉了揉耳朵，「我沒聽錯吧，妳說我們是複製品？」

「你回想一下，實驗開始到結束，我們都做了什麼？再算一下我們的歲數，」翠絲慢慢引導著，「合理嗎？」

「哈……？我們不是一直沉睡嗎？」京顯然知道的比翠絲少很多很多。

米莫莎掀起一隻眼瞼看向翠絲，「是妳拉著我們一起參與的，難道妳一開始就有懷疑了？」

太衝動了。不該貿然散播疑慮的。

翠絲含住煙管沉下臉，「當我沒說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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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鮮艷美麗，顏色不同，花瓣形狀數量不同，各有千秋。花的形容詞有很多，而葉子永遠在花朵下面，即使形態怎麼不同，也只得到兩個字：

陪襯。

卑微的綠葉在耀眼的花朵底下，承擔了所有陰暗面。

可是當葉子枯萎了，花兒也會隨之而去。

而襯托花見的葉子，正是磷特。

花見獨自在餐廳吃著稀粥。沒加任何調味，味道淡得像水，使她很是鬱悶，但公會的治療師一致決定，她重傷未癒還需休養，除了粥，什麼都不能吃。

布麗安娜還整天叫她吃些什麼披薩呀肉批的，說是特效藥。這時社長就會插話說薄荷煙才是最佳的萬能藥，然後兩人吱吱喳喳的爭論不休。

「這是歪理，歪理！」布麗安娜拉了拉花見的手，「花見醬妳來評評理嘛！薄荷煙怎麼可能是良藥？分明是毒藥——哇！咳咳咳咳咳！」

翠絲吸了一大口煙，把新鮮的二手煙全數吹到布麗安娜臉上，使她差點窒息。

「咳咳咳咳……翠絲妳這個壞蛋！」

「呵呵～」翠絲拋下一個佔盡上風的微笑。

花見靜靜看著她們吵鬧，不禁覺得這情節似曾相識。互相鬥嘴的主角，若換成了她跟磷特，那這台戲就能更合理些了。

可是，磷特不見了。

他丟下了她，不知跑哪去了。

這些日子花見還有布麗安娜的陪伴，算不上形單隻影，但不知不覺變得安靜了很多，總是若有所失的坐在一角。

這些日子裡，她常常感到周圍好像都在快鏡進行著，而她自己的時間幾乎不會流動。她不是沒有問過其他會員磷特的去向，但他們的表情都會變得很奇怪，然後支支吾吾的不讓她再問下去。

那種表情就像，當小孩的爸爸逝去，孩子問媽媽「爸爸怎麼還沒回家」時，媽媽露出的那種表情。

「嘿～小可愛～」一把磁性的嗓音打斷花見的思緒。

京揚起一邊嘴角嫵媚地笑著，在花見對面坐下。「怎麼看起來那麼孤獨呀？是缺少了對象的陪伴嗎？」

「啊……」

「就讓本大爺為妳排解一下單身的寂寞吧，一定能讓妳體會到至高無上的快樂喔。」狐狸精使出渾身解數，桃花眼拼命向花見釋出電力。

「你要怎麼排解？」花見很單純地問，沒有聽出京的目的。

「當然是做一些羞羞……修復心靈讓自己高興起來的事情呀。」明顯京的企圖殊不簡單。

「你的意思是要帶我去＜甜牙齒大王＞免費放題二十四小時嗎？」花見蒼白虛弱的臉上重現光彩，在公會眾多治療師嚴密監管下，一天三餐都是清清淡淡的，她感覺味覺要喪失了。

花見帶有顯性木頭基因，托萊頓的致命魅力她都免疫過去了，更何況區區一隻狐狸精。

「呃，嗯……」從京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看來，他的奸計無法得逞了，「只要是小可愛喜歡的地方本大爺也很樂意去的。一不小心挖到個大坑了……」

「那回來的時候我可以順道外帶幾個大盛套餐嗎？」花見的思路已經嚴重偏離京的目的。

「……當然沒問題啦……」京眼皮跳動，「自己挖的坑含著淚也要跳下去……」

「路都還沒走穩，還想著出去吃甜點？」

花見頭頂傳來清冷的嗓音，旁邊的座位有人一個彎身滑進來。

托萊頓手裡端著一杯咖啡，目無表情地坐下。他把及肩黑髮梳得順服卻沒有綁起，但依然不失秀氣，還添了些與他的年齡不太相乎的成熟魅力。

突如其來的形象轉換，沒有人知道原因，但在這個女性佔大比數的公會，女會員們根本不在乎，只知道自己和不少新人的心又被擄獲了。

「吃飽就趕快回床上呆著，別到處跑。」托萊頓嘴裡雖是在跟花見說話，眼睛卻緊盯著京，彷彿要以眼神趕走他。

「知道啦。社長說是你冒著生命危險救我的，謝謝你。」花見朝他點了點頭。

當她開始能夠下床走動時，就被社長召了過去，笑吟吟的上下打量。

「哼～不錯不錯。」翠絲的姨母笑使花見全身的疙瘩都各自打了個寒顫，「這女婿很不錯哦～」

「呃，妳說我是……女婿？」

「能讓托萊頓費那麼大的勁救回來的，沒幾個了哦。我可以保證，我們《龍心》最帥的兒子很快就要出嫁了哦～」

花見完全聽不懂社長的鬼話，但當她從那些深愛著托萊頓的迷妹的眼神中，看出了更上一層樓的羨慕忌妒恨時，她好像懂了什麼。

「小事一樁。」托萊頓輕描淡寫的對花見說，凌厲眼神還在對京窮追不捨。

「哎喲……原來有小情人了呢。本大爺是不會強奪人所愛的。」京沒趣地站起，「不過～哪天吵架了的話，請記住，本大爺的心是會永遠為妳打開的，小可愛～」說完，又向花見拋了個媚眼才去找下一個目標。

「布麗安～～～～～娜醬！」京從後摟著布麗安娜，雙手不安分地捏了捏，「還是這麼軟綿綿呢～」

「滾開！！！！！」布麗安娜縱聲尖叫，在背部弄出一面厚厚的玻璃，奮力撞開京，「你剛剛摸我哪裡啊！！！」

「哎喲，」京玉指輕輕一彈，玻璃爆裂成一顆顆碎粒落下，「打招呼不是都要擁抱的嘛？本大爺最近還學到另一個更浪漫的打招呼方式呢，妳也來試試～」說著，一把摟著布麗安娜向她嘟起了性感的嘴唇。

「嘰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是布麗安娜的慘叫，她完全拿京沒轍，「翠絲！別站在那看戲啊！救我啊！！」

「妳是不是忘了我最喜歡看人被虐的？」翠絲吃吃笑道，啜了口煙，繼續享受面前的美麗畫面。

托萊頓匆匆將咖啡一飲而盡，「我只是不想老來才後悔當日沒去救妳而已。」邊說邊站起身，丟下花見離去。

花見視線落到稀粥上，看著自己的倒影看得出神。

也對……他是治療師，拼盡全力救人，本來就是份內事呀……

「只是那個人剛好是我而已啦……」花見輕喃，說服著倒影。

「嗯。」倒影點點頭，應了一聲。

同盟公會又過了一夜才各自回去。

一座蒸氣龐克款式的飛船停泊在森林外圍，《吐息》會員忙碌地跑上跑下，將武器睡袋放上飛船，並為飛船補充燃料，啟動發動機，為起飛作準備。

京躍上飛船，一個華麗轉身，回頭看向翠絲和米莫莎。

他風情萬種的笑著：「妳們要好好裝備自己喔，兩位美女同時受襲的話我可不知道該先救誰呀。」說完，又拋下一個媚眼。

翠絲不甘示弱：「沒了我們的回復和BUFF，你確定能贏我們哦？」

米莫莎的毒舌也同一時間狠狠刺向京：「沒了我們你死定了。」

京眼角抽搐，太陽穴附近暴現數條青筋，氣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飛船剛好準備就緒，緩緩飄起，京就這樣生硬地別過頭，隨飛船向著遙遠的晴空飛去。

《圖騰》副會長迪倫伸出唐裝的袖子，召喚魔物。十多條虎頭龍尾的生物緩緩從袖中蜿蜒爬出，每條大小剛好足夠能通過寬闊得快垂到地上的袖口。魔物張開血盤大口，將《圖騰》會員一個個吞噬——他們都是自行走進去的。

每隻魔物只夠「吞」下五個人，上限一到便合上嘴巴，頭朝地一撞，鑽進地底深處，直接向《圖騰》公會基地進發。

一名《圖騰》幹部毫不客氣地催促：「虎頭蛇你快點啦，我等下還有個聚會，再不走就要遲到啦！」

「虎頭蛇」就是這個常常黑迪倫的幹部替他改的，因為迪倫最愛召出的——應該說他只會召喚同一種——便是這種虎頭龍尾的魔物。

這魔物速度驚人，通常移動時那兇悍的頭部都飛快得糊成一片，只能看到蛇尾般的尾巴，久而久之這綽號便在《圖騰》流傳開了。

「又叫我虎頭蛇……回到公會有你好受的……」迪倫臉上幾條黑線，但為免失禮人前，他決定秋後才算帳。

「翠絲。」米莫莎做了個叫她過來的手勢，待她彎腰湊近自己時，悄聲說：「心中之惑，莫帶入夢。」

明顯她看出了翠絲的憂慮，卻沒當面說破。

「想起什麼的話儘管告訴我，我隨時都在，不在就是沒心情回妳。」

翠絲垂下眼簾，拍了拍米莫莎肩頭，「我知道了。」

「我回去了，保重。」米莫莎語調冰冷得和托萊頓有得比，但在這毫無波瀾的表情底下，心卻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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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枯萎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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