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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知道的。」
「這算是我幻武兵器的能力之一吧。」想了想,她給出一個有些模糊的答案,「畢竟這還要靠使用者的解讀。」
冰炎揚起眉,相識的幾年中並非沒看過她使用幻武,但大多配合咒術或法陣使用;不搭配的情況下,施展出來的能力又少有重複,印象中竟已高達二十幾種,看樣子還未達盡頭。
「你在擔心嗎?鬼王的封印。」整趟行程中,冰炎總是凝著臉像在思索什麼,她就著過去印象一一說出鬼王的名字,也算是釐清思緒,「之前你說過,目前比申惡鬼王仍在暗中活動,以及對安因老師下咒的景羅天,殊那律恩則是極少出現……耶呂又已經被封印。」
「鬼王不會那麼容易復活的,我們只是路過,拿了徽章就走。」
「也是。」話雖這麼說,但冰炎蹙起的眉頭仍未放鬆。
等喵喵他們用完午飯,已經過了下午兩點。千冬歲走在前方,帶領一夥人繼續前進。腳下路徑逐漸往山體深處延伸,走到盡頭,一個較大的洞穴出現在他們眼前。
「找到了,校徽!」喵喵眼尖,看到高台處有著閃閃發亮的東西,她跳上去數了數,最後捲走五個校徽快樂地完成任務。
冰炎盯著不遠處的冰川,扳了扳脖頸道:「我跟顧在這邊探查一下,你們先回去吧,這裡跟學校有設定連接點。」
「這裡有什麼東西嗎?」「是不是可以看一下鬼王的屍體?」
她朝冰炎點點頭,率先走向河邊,喵喵跟千冬歲好奇的聲音模糊著被她拋在腦後,眼前只有一條半結凍的冰川靜靜流淌。
冰精靈的絕對封印。
處在山中最深處的這個洞穴,除了河流的絕對封印外,各處還有細小的、經過千年運轉已經微弱下來的冰精靈的陣法,一陣扣著一陣。她循著這大大小小幾百種連結起來的陣法繼續追查,發現它們再度指向冰封的河流。
耶呂惡鬼王就埋在底下。
驀地,逼近的喧嘩聲干擾了她的思緒,回頭一看,有幾個陌生的學弟也到了這裡,正在跟千冬歲你來我往地吵架。
「A班看起來也沒多厲害,這冰河裡的東西你們大概也看不見吧?」
「要看見裡面的東西有什麼難的!散去、顯我見之物!」
陌生的學弟接連灑了好幾次金粉,冰川上方的銀白色澤漸漸散去。她認出那金粉是妖精貴族的物品,雖說對鬼王結界影響不大,她還是多問了句:「冰炎,不阻止嗎?」
對於她的問題,冰炎只是雙手盤胸,冷冷地佇立一旁。
「他們要看,就讓他們一次看個夠。」
──壓力。
在她來得及看清任何東西之前,某種沉重的壓力陡地攀上。
接著,鬼王的屍骸出現在眾人眼前。
欲嘔感湧現,顧呈予才想起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鬼王。那股沉重的壓迫感,遠比她以前對上的任何鬼族都要大上許多。
即便死亡,餘威猶存。
「嗚噁──」
喵喵跪在一旁吐了出來,她試圖平緩自己的呼吸抵抗,然後幫著千冬歲攙扶人離開岸邊。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聽見冰炎的叫喊。
「褚!不可以!」
顧呈予猛地抬首,她不知道為什麼冰炎喊了學弟的名字,但她卻聽出那警告的聲音裡帶著非比尋常的急迫、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來得嚴重。
──馬上就會有事情發生,很快、也許就在下一秒。
──他們兩人齊齊望著鬼王。
她不認為被多重封印的鬼王會出現什麼異動,但就過往出任務的經驗來看,這種輕率的『不認為』往往導致了嚴重的後果。
即使再怎麼不可能,答案也只有一個。
眾多推測在眨眼間閃過腦海,她立即往那兩人的所在位置奔去。
她沒聽見其他人慌亂的尖叫,只在冰炎將學弟扯離冰川岸邊後,流暢地替接下來的攻擊拉開序幕。當地板震動、冰川翻騰,在場所有人當中,她幾乎是最早出手的。
「『降雷』!」
燦然的金黃色雷電結實地打在伸出來的巨大腐爛手骨上。手骨僅微微退縮了下,另一隻巨手又跟著伸出來拍在岸邊。
初醒的鬼王力量應該尚未恢復,但她也沒想這樣就能制止當年屠殺精靈大軍的耶呂,動作沒停,啟唇輕誦咒文,掏出四把黑色的刀揚手甩了出去,繪著繁複圖騰咒紋的刀身像是擁有意識般精準切入冰川四角,連成了黑色的線並迅速往中間擴散成面,「『第三型態陣法,封鬼咒印。』」
拜託,只要支撐一會兒就好。
她知道醫療班會在這附近待命,而冰炎安頓好學弟妹後也會進行支援。
但沒料到的是,這竟然撐不過一分鐘。
彷彿要進行突破般,鬼王微微縮了回去,接著四把黑色的刀齊聲而斷,冰川炸開、冰冷的水潑上了岸。
鬼王突破結界的同時,冰炎的長槍從她身邊掠過,隨即被腐臭的手骨抓住。那整排濁黃腐爛的眼睛轉了轉,掃過她跟冰炎,最後定在不遠處。
「『讓吾復活之妖師……在哪裡!』」
整個洞穴迴盪著隆隆巨響,四面八方傳來的回聲刺痛著她的耳膜。
「千冬歲!」冰炎怒吼,掌中灑出金色粉末往鬼王蓋去,抓緊時間,她施咒準備再下一城,鬼王的手卻伸向他們身後、學弟妹的所在位置。
──不好!
咒文立改,攻擊轉為防禦,她替學弟妹施加了新的保護結界,鬼王的攻擊隨之撞在上面。
只要慢了點,那攻擊就會直接貫穿千冬歲。
結界龜裂,但總算是擋下了。
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千冬歲跟冰炎的叫聲卻同時響起。
眼前掠過大片黑影,她及時跳開卻沒能避過,那瞬間像是被急速行駛的卡車重重撞上,五臟六腑被狠狠碾壓,喉頭腥甜,她一口血嘔了出來。
鬼王抓著她摜向冰柱。
「顧呈予!」
那過度的衝擊與劇痛幾乎讓她暈過去,好像還聽到誰的怒吼,強忍疼痛,勉強自己抬起了手,掌心按著那緊抓自己的森白指骨,斷斷續續溢出嘴角的不知是咒語還是血沫。
「……『鳴雷之神,西方天空飛流,秋之行者雷光爍。』『雷電之技。』」
「『鳴雷之神,西方天空鬥勇,秋之旅者破長空。』」同時間冰炎躍上鬼王的手,銀白長槍在空氣中勾劃出刺眼的光,而後重重落在那隻腐爛的手骨上,「『雷殛之技!』」
被集中攻擊的鬼王縮回手,桎梏消失,冰炎及時接住變得像是破布娃娃般的呈予,原本的衣服被鮮血染得殷紅。
「這裡有傷患!」
呈予努力睜開眼,額際流下的鮮血模糊了她的視線,冰炎的聲音像是朝著遠處喊的,在鬼王巨大的聲音當中,出現了許多細碎的腳步聲。
她被平放在地,有個藍色人影來到她身邊,接著綠色光球飄落……等等,她怎麼沒看過這種治癒術!呈予費力地伸出手,沒忍住又吐出一口血,掙扎著抓住藍袍臂膀,換來對方驚訝瞪視。
「你這招……治癒術是怎麼用的……」
驀地頸後傳來一陣疼痛,昏迷前她只聽到夏碎擔心又無奈的語氣。
「請不要在意,盡快帶她回去醫治吧。」
……夏碎這個笨蛋!她還沒有問出來啊!
等她再度睜開眼睛時,人已經在醫療班了。
時間已是深夜,自己起碼昏迷了六小時以上。隨便抓了個經過的藍袍詢問,才知道鬼王再度被封印。不少袍級受傷,值得慶幸的是未出現死者。
身上疼痛猶存,但皆已經過處理,在被鬼王直接打傷的情況來看,大概明後天才能完全恢復。躺在病床上,她的精神異常亢奮,趁此機會終於能好好思考今天發生的事情,否則總有些怪異之處想不透。
「妳醒了。」
病房的門開啟、關上,夏碎溫和的聲音響起。她眨眨眼,一下子回不了神,「你怎麼在這裡……啊、冰炎也在。」
兩個人都穿著便服,看來公會那邊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她掙扎著爬起身,夏碎連忙拉了枕頭墊在她身後。
「你們都沒事嗎?學弟妹他們呢?」
「一點小傷而已。」冰炎揚了揚包著繃帶的左臂,「褚他們吸進了一點毒氣,不過不礙事。」
「鬼王造成的傷口,復原情況還是慢了些。」夏碎溫聲道。
「是嗎……沒事就好。」
「對了,妳當時怎麼能夠立即反應?」
冰炎拋出問題。事情結束後他才想到,她出手的時間點從一開始就拖慢了鬼王的速度,進而讓千冬歲他們爭取到救人的時間。
「因為,你的聲音非常急切。」傷口還有些疼,呈予放緩動作慢慢解釋:「除非在緊急時刻,不然我很少聽過你這樣子的口氣。雖然我不覺得鬼王會復活,但刪去所有的不可能後,即使答案再怎麼離奇也只有接受一途。」
所以她出手了。
「……哼。」冰炎勾起嘴角。
「那、我也有個問題。」她扯了扯枕頭,讓自己再坐得挺直些,「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可能有點麻煩,夏碎,可以幫忙下結界嗎?」
夏碎點頭,隨即一絲光亮隱沒空中。
「鬼王復活這件事,讓我想了很久。」
為了確認腦袋中的想法,她盯著冰炎跟夏碎說出自己的猜測。
「我原本以為那個是召喚鬼族的相關術法,剛才一度想跑回宿舍翻資料──不用瞪我,最後沒有實行啦!」
見兩人臉色一變,像是想把她綁在床上乖乖當病人的表情,她晃了晃手上的繃帶,續道:「因為,我後來推翻這個可能性了。」
「冰炎,你那時是叫著褚學弟的名字,說:『不可以』,也就是學弟可能作了什麼事。
「接著,鬼王復活……我暫且大膽推論,學弟作的某種事導致鬼王復活,是嗎?
「但從我那個方向,並沒有看到學弟作出任何動作,他就只是在岸邊看著鬼王……而且,就目前學弟表現出的個性來看,我不覺得他會主動復活鬼王。
「我所知道的,沒有術法能夠在不需媒介的情況下召喚鬼王,更何況,根據你的說法,他是在不清楚一切事情之下來到守世界的。
「也就是說,他身上可能有某種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能力,那種能力在不必依藉外力的情況下,就能復活鬼王。
「但是你知道,所以才會阻止他。
「妖師,那名鬼王是這麼說的吧?」
前面的推論都是為了現在,當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她看到冰炎些微動搖的表情,也聽到夏碎微微抽氣的聲音。
妖師。
她對這個名詞認知有限,只記得冰炎曾經說過,那是他父親某位友人之一;以及,她也在黑袍圖書館借出來的書中看過,就在千年前與鬼族大戰的頁面中。
……作為敵對方的一個、令人恐懼的存在。
「不過,一切只是猜測。」她退了一步,把選擇權交還給冰炎,「也許是那名鬼王剛醒來,認錯人了。」
沉默許久,冰炎才低聲開口:「不,妳的推測方向大致正確。」
──呈予在面對術法時總是特別敏銳呢。夏碎看了自家搭檔一眼,口型張張闔闔,露出有些傷腦筋的微笑。
冰炎皺皺眉,又道:「在這之前,妳對這個世界上所謂的黑色種族,有什麼想法嗎?」
「這倒是沒有。」呈予思考了會兒,搖頭,「我對於那時的慘狀僅止於來自書本的認知,並沒有什麼切身的感覺。褚學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不是妖師,要看他現在的模樣才能決定。」
「如果你能夠相信你父親,」她一字一句地開口,畢竟冰炎的父親才是真正曾經與妖師為友之人,「那麼我就信你。」
「……謝謝。」冰炎的表情緩和下來,「關於褚的事情,他自己不知道,而我們跟公會都還在觀察,所以也請妳務必保密。」
「好的。一開始你沒說出來,大概是跟公會簽了什麼保密協定吧……啊、所以你竊聽了褚學弟?你在教室跟鬼王塚中有時會自言自語,好像在跟隱形人對話,怎麼看怎麼奇怪。」
夏碎噗地偷笑出聲,接收到冰炎的瞪視之後連忙打住。
「夠了。」冰炎的額際像是要滑下三條黑線,「既然妳知道了,作為此事的負責人,我得去呈報公會。」
「我這裡沒問題。」呈予點點頭,「話說回來,我記得妖師一族擅長操縱言靈?」
事情大致底定,她轉進閒聊模式,不是很認真地說著異想天開的話,「如果我擁有的話,不知道能不能讓那個頑固的守門人自願開口,告訴我維持古老結界的秘密。」
「呈予,妳不需要它啊。」聽見這番話,夏碎笑了笑,「對妳來說,無論擁有與否,又有什麼差別?」
「應該會有吧。」她不太確定地歪頭,「比如說讓那位老爺爺把結界與術法全部教給我之類的?」
「夏碎的意思是,因為妳已經是如此了。」
半靠在窗台上,冰炎望著窗外頭也沒回地淡聲開口。
「如果心能說話,就是咒語般的言。
「我們了解妳有多喜歡咒術,也知道妳為了夏碎替身一事查遍所有資料;以及接任務訓練自己面對鬼族。
「妳所展現給我們看的,就是妳的心。
說到這裡,冰炎才轉向她,慎重地道:「最為基礎的言靈,就是強烈的祈求以及盼望……這些妳已經懂了,並且盡己所能的落實。所以,妳不必學就已經會了。」
「好像還是第一次聽見你說這種話。」呈予呆了呆,轉頭向夏碎尋求肯定答案,「對吧?」
「呵,我也是第一次聽到,不過冰炎倒是把我的感覺說出來了。」
像是覺得有趣,夏碎勾起了饒富興味的笑,「還有呢?」
「沒有了!」冰炎瞪了他們兩人一眼,起身準備離開,「哪來那麼多閒工夫,我還有一堆事情要忙,先走了。」
冰炎離去後,夏碎乾脆拉了張椅子坐在病床旁邊。對於她疑惑的目光,他答道:「我已經向公會報告過了,現在沒事。」
夏碎拿過她床邊櫃子的探病用蘋果,竟然還很順手地削了幾個兔子蘋果給她。下刀不猶豫、動作之俐落就像是冰炎拿長槍爆人頭──不對不對,她用力晃了晃腦袋。大概是吸進鬼王的毒氣,連這種亂七八糟的比喻都想得出來。
「……呈予,謝謝妳保護千冬歲。」
她一愣,夏碎維持著低頭削蘋果的姿勢,頭也不抬地開口:「我聽冰炎說了,鬼王原本要攻擊千冬歲他們,結果被妳擋了下來。」
「其實我沒有完全擋住呢。」以為夏碎要跟她討論,她有些苦惱地回想事發情況,「結界強度太弱,之後鬼王的攻擊也沒預料到,我的實力果然還是不夠。」
「沒有誰能夠隻身一人對付鬼王的,就連我們也是集合了眾多袍級的力量才將他重新封印。」夏碎凝視著她,聲音很輕地道:「所以,請妳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抱歉讓你擔心了,那時只想著要阻止鬼王攻擊,反射性就……」
「還痛嗎?」
夏碎伸手輕觸她臉上的紗布,露出的表情像是也非常疼痛似地,那雙紫瞳中有種她說不上來的感覺。沒弄懂其中奧妙,她乾脆搖了搖頭,「只是有點睏。」
「那我明天再來,妳好好休息。」見她微顯疲態,他順手整理了矮櫃上的東西,「蘋果我擱在櫃子上,要吃的話這裡有叉子。社團我會幫妳跟安因說一聲。」
「謝謝,嗯、社團筆記請幫我留一份。」有些不好意思地拜託夏碎──現在已經是社長了──幫忙,她又道:「那個……你跟其他袍級一起封印了鬼王吧?謝謝你們及時趕到。」
「真的?」夏碎挑眉,嘴角微揚:「我還以為妳會偷偷罵我放倒妳。」
為什麼夏碎連這種事都猜得出來!
「呃呃,我當然不會。」她低頭掩飾心虛,接著視線一花,眼前出現寫滿咒文與晶石種類的紙。
「那麼,這個就是妳的了。」夏碎笑道,「趁著對方有空,我幫妳問到了。好在那不是什麼鳳凰族才能使用的術法。」
呈予瞪大眼,抓過紙張低頭確認。
「夏碎,謝謝你!」她幾乎掩不住開心的笑,手痛算什麼,忍一忍也要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意──握住他的手上下搖晃,夏碎的表情明顯愣住,隨即像是燙著般地抽回。
哎?
「……沒事。」
夏碎顯然有些尷尬,他別過頭避開她的視線,同時退了一步。
「妳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