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臧十太累了!最近你好像都一個禮拜出門工作三天,韓姐哪來那麼多人可以殺——」
這是翌日下午,臧十帶著栩巍去賣場挑選冬裝的時候發生的對話。栩巍現在已經懂了天使的工作會攸關人命,也可以直白地說出來和接受臧十說這種話;但她還沒習慣在外頭,尤其是公眾場合,必須小心說話避免引起恐慌。
男人慌忙捂住女孩的嘴,將她牽到一旁的零食區。他蹲下身子使視線與她齊高,面無表情,這是臧十在告訴女孩他不開心了。
他順了順中午起床時幫忙栩巍綁好的小馬尾,還捏了下她的臉頰。這時,老是慢半拍的女孩才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圓潤的紫羅蘭色眸子眨巴兩下,無辜的水汪汪眼神軟了他的心。
「對不起——!我又忘記了!」
「沒關係,但下次要小心點。我也會儘量不在外面和妳提到這種話題,抱歉。這樣我們就公平了,好嗎?」
「好!」
推著購物車去結帳之後,一袋輕的水果給栩巍拿,另一大包衣服則是臧十背著,那是他們兩個人的冬裝,為了接下來幾個月的嚴寒特地添購的,聽說在五十年前的台北冬至還可以達到十度,那感覺是非常不錯的溫度。
天氣轉涼,最近秋天的氣溫大約是十到十五度左右,還不需要開暖氣,但蓋著厚棉被倒是挺舒服的。
栩巍在賣場裡說的那些話他也不是沒有聽在耳裡,確實,為韓姐工作的天使肯定不只他一位,沒有必要所有工作都推給他做。
臧十聽了栩巍的話增加了待在家的時間,現在一週幾乎只出門一或兩天,剩下的時間會拿來陪自家女孩,但他總覺得自己沒有怎麼休息到。
「臧十,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回去大宅住一陣子喔。那裡有小澧陪我玩,然後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對嗎?」
這天,又是差不多的話,從栩巍的口中說出來。
趴在抱枕上的臉被擠出一小團軟肉,看著像麻糬一樣好捏。她撲扇著睫毛,圓圓大眼眨了眨,直直盯著躺在沙發上快要睡著的男人,小手伸長著戳戳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臧十從夢境門前走了回來,抬手揉了下眼睛,暗金色的眸子顯得有些無神,但現在也才晚上八點,他們剛吃飽飯,現在是栩巍喜歡的卡通節目播出的時段。
「抱歉,妳剛才說了什麼?」
「……臧十,」她表情顯得有些失望,但又將視線對上了男人臉上的黯淡與眼下的黑眼圈,覺得自己最近確實是將獲得家人之愛的慾望太強加注在臧十身上了。
雖然臧十對他來說真的就像爸爸一樣,但她也很怕自己給對方太多壓力,結果又害自己被丟掉、被不要。
女孩忍著平淡的聲音再重複一次自己剛才的話。「我說我回去大宅那裡住一個月再回來好不好?」
聽到女孩似乎想離開,臧十精神都回來了,大動作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但配上的是難過的表情。
「栩巍妳……不喜歡這裡了嗎?」
自從夏天認識栩巍到現在已經是需要開暖氣的十一月初了,幾個月下來兩個人也都很和樂地相處,就像一對好朋友,或是普通的父女。
臧十自己當然知道,要給一隻雛鳥足夠的關愛與陪伴才能讓她從韓姐的陷阱裡走出來,正視這個世界。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但他們的生命終究是建立在韓姐之上,栩巍要走,也不在他的管轄範圍。
但他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如此快。
「不是啦!我知道你很累,但是耳朵打開,我講大聲一點!」
相比他的不知所措,女孩笑笑地從蓬鬆的抱枕上爬起來,把晃著身體的男人推回沙發,自己則是在臧十的腿上坐下。
「我想讓臧十休息一陣子,你最近整個人看起來都好累。所以我回去韓姐那邊住一陣子再回來,然後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怎麼樣?我才沒有討厭你家,我超喜歡這裡,到時候要來接我回來喔!」
就像是一場精彩的表演結束,臧十怔了下才回過神來,揚起弱弱的笑。
他仔細咀嚼著女孩說出的一字一句,沒有嫌棄他的意思,反而字字盈滿對他的關心。她沒有不喜歡這裡,沒有不喜歡他。
「謝謝妳替我想。不過,妳沒關係嗎?」
「……臧十,我知道你告訴過我不用有大人的想法,但是森他們還是這樣教我的。說難聽一點,這就只是為了以後長久都能住在這裡、能夠再回到你這裡,在那之前做點小小犧牲而已。所以我沒關係。」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感覺隨時都會灰飛煙滅。那是在逞強、是在說謊,臧十確定自己有教過栩巍說謊是不好的,要把自己真正的感覺說出來才對。
這種環境正逼迫著孩子長大與獨立,剝奪他們的童心、以及擁有愛的機會。即便在這個世代已經只剩鮮少的機會能夠感受愛,那是很抽象模糊的東西,但臧十也很努力地在摸索,並且盡他的所能教會栩巍。
男人的手把女孩往自己懷裡拉,輕輕地環住、溫柔地拍背。他們讓她承受得太多了,不管是韓姐、機器人管家們、或是他。或許打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可能完全融於這個世界。就像他說過的,栩巍比他更早發現並接受這件事。
對不起。他向她道歉,卻也無法彌補什麼。
這天晚上栩巍跑到臧十的房裡賴著說要在這兒睡,想到今天那女孩說的話,他便無法狠下心來拒絕,便讓她進來了。
小小一副身體窩在大床的左側,披散著黑髮的頭枕著他的手臂。男人早已闔眼準備入眠,女孩雙眼卻還睜得斗大,笑笑地望著臧十那張臉。
「怎麼了?還不睡嗎?」
他們今天討論的結果是明天就開始實行栩巍的提議,雖然事實上是她半逼迫臧十的。她說韓姐那邊的遊說工作交給她來辦,然後明天一早就過去,一個月後的禮拜天,也是她十歲生日那天再回來,順便邀清澧那對雙胞胎和老朋友一起過來玩,就當生日派對。
他雖然擔心栩巍邀請那位祭司可能不太好,因為祭司會是成年人,根據她的說法又是男性。就算他和栩巍很要好,又曾經幫助過她,那麼似乎還是可以信任的,只不過臧十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與那名祭司相處不來。
「還不累。」
「那要不要起來看電影?」
「可是臧十想睡覺了吧?」
「沒關係。說難聽一點,就是為了讓妳還願意回到這裡,還有對我和這個家有多一點好的回憶,在妳回來之前做點小小犧牲罷了。」
他打趣地伸手戳了下女孩的鼻尖,她嘻嘻笑著瞇起眼,一口應下了來自臧十的電影邀約。
女孩選的電影是一部以前的動畫片,臧十雖然沒有太大興趣,但仍是爆好了爆米花,一口一口餵給自己、和坐在他懷裡的栩巍,意外地不會覺得累,電影好像也沒那麼無聊了。
電影演到深夜,是栩巍先睡著了,後來臧十也跟著入夢,他們就窩在客廳沙發的毯子裡直到隔天早上才腰酸背痛地起床。
週一,照著他們約定好的,臧十送栩巍去了韓姐的大宅。他們一個月後才會再見面,除非他被韓姐找去那裡聊天,那麼就可以有理由見見她。
可是一個人的日子不像他想得輕鬆愉快,工作少接了,酒館卻也正常運作,平常下午到晚上的這段時間少了女孩的聲音,感覺上家裡的空間變大了,空蕩蕩的令人難以適應。
他確實有好好睡覺,每天都睡滿八小時,正常吃了營養的三餐,一個月卻平淡得跟白粥一樣,秒針跳動的頻率似乎也變慢了。
好無聊。
男人盯著家裡的電子鐘,看著秒針一格一格由五十到零。十二點了,今天是栩巍的生日,十二月五日。
同時也是她要回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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