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珈琲怪談夜話【正文12/30下架】 - 七、驛站納涼會(2)

　　張葉譚和松井檜並肩而坐，車窗外的城市燈火離他們越來越遠。前往納涼會場的路上，張葉譚有一搭沒一搭和松井檜說話，松井檜只是邊聽邊點頭，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這輛搖曳的車廂會將他們載往何方？汽車駛離驛站，也遠離來自驛站的明亮電燈，窗外的景色從揮著手的人們，逐漸被低矮的樓房取代，最後被水田和山野取代。

　　隆隆......叩......隆隆......叩......

　　張葉譚望著窗戶發呆，他推開窗子露出一條小縫，晚風吹撫過他的臉，空氣中混有燃燒的氣味以及淡淡的青草氣。

　　坐在他身旁的松井檜閉目養神，他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打著拍子，張葉譚問他在想什麼，松井檜微笑回答：「默唱伊呂波歌。張桑一起？」在松井檜眼中，車廂內的吵雜不影響旅行心情，他順著蒸汽車規律的聲音，自己哼起和歌來，一派怡然自得。

　　隆隆......喀......隆隆......喀......

　　蒸汽車猛地震一下，似乎是煞了車，行駛的速度逐漸減緩。

　　抵達忘人驛站時天色已完全暗下，電燈與燈籠照不到的地方盡是黑暗，一旦離了光源，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忘人驛站鄰近山林，晚風濕涼，大風吹過時能聽見樹枝摩挲聲，確是消暑的好地方。

　　松井檜抬起頭說：「似乎到了，張桑。」

　　「四周都是山。」張葉譚吞了吞口水。

　　在他還小的時候，阿嬤會和他說不可以在夜晚出門，也不可以隨便靠近水田、河川和山，在黑暗的地方居住著其他居民，擅闖是會被責罵的。

　　因著阿嬤耳提面命山的恐怖，張葉譚其實是畏懼山的。他阿嬤有雙掌心大的小腳，走路時都需要有人攙扶，記憶裡的阿嬤走路很輕、很慢，像田野中的白鷺鷥。他小時候會扶阿嬤到屋外乘涼，乘涼時阿嬤會牽著他的手，告訴他很多有趣故事，如不要靠近河邊會有水鬼抓交替、小孩子在晚上閒晃會被鬼抓走、山裡有會害人的魑魅魍魎......等等。祖孫倆總會一起待到黃昏才回屋。

　　有一次，他見天色暗了，便想點盞提燈，阿嬤卻制止他，說：「袂要緊，按呢就好。」叫他不要點燃燈光。當他反問阿嬤為什麼不想點燈，阿嬤會說：「逐家愛互相，暗時是𪜶的時間。」

　　阿嬤若有機會親眼看見電燈如何照亮夜間驛站，又是如何像驅趕蚊蠅一般驅趕走黑暗，她會露出怎麼樣的表情呢？

　　從前躲在黑暗中的居民去哪了？當發出惱人滋滋聲音的人造電燈迫使祂們離開時，祂們是否想過，對那盞小電燈惱火的呲牙裂嘴？

　　「張桑。」

　　松井檜的呼喚將張葉譚從過往思緒拉回來。

　　他對張葉譚說：「張桑，前方就是會場了，這可真是壯觀，山彷彿在發光。」

　　張葉譚聽報社賢拜說，這回納涼會主辦方準備十五盞弧光燈、百燭光電燈三十九盞、五燭光電燈五十三盞、懸掛式電燈二十八盞以及有忘人驛納涼會標誌的提燈五十盞，彷彿嫌還不夠亮，又額外掛上茶色燈籠和朱色燈籠，這一茶一朱將地土照得黃澄澄的。

　　走出驛站只有一條大路，道路兩旁皆是燈籠，一路延伸到山林裡，隱約可聽見器樂演奏聲音，以及熱鬧的談話聲。

　　張葉譚被眼前氣氛影響，他邊走邊抬頭看月亮，語帶興奮說：「松井君你瞧，從這裡可以將月亮看的一清二楚，今晚月色真的好美呀。」

　　「確實是賞月好地點。」松井檜同意。

　　松井檜將張葉譚往自己拉過來一點，提醒仰頭看月亮的他留心腳邊的提燈。

　　張葉譚指著山的那端，說：「晚間會從那一側放煙火，我們最好提前找好位子。」

　　「不愧是張桑，一掃疲倦，立刻有了觀光興致。」

　　「啊！不對。」張葉譚懊惱的拍了拍腦門，他是拿了報社的納涼券來的，他說：「我怎麼被你影響了呢，不對呀松井君，我是來工作的。」可不能顧著玩耍，得好好想要怎麼寫報導。

　　松井檜微笑說：「說得極是。」嘴上雖這麼說，雙眼卻開始尋找有趣的演藝節目。

　　納涼主會場熱鬧非凡，大舞台上來自臺中州的謝樂師與其子弟正在演出，精湛的笛藝吸引許多人駐足聆聽，遠方的小舞台則播映著新上的映畫，舞台前聚集許多人看得入神。但要說會場內最受歡迎的，仍是來自各地的美食與酒飲。

　　「聽我說松井君，這裡呀......人勒？」張葉譚一個沒留神，松井檜已經端了二份明道屋的冷麥回來了。

　　松井檜說：「早耳聞明道屋的冷麥美味無比，得此風雅之地，卻不享用美食，豈不可惜？」

　　兩人尋得一處僻靜的座椅坐下，附近的小舞台正在表演手踊，優雅的樂聲傳入耳中。

　　松井檜將其中一份冷麥交給張葉譚，問：「和我說說這裡的故事吧。忘人驛有什麼問題嗎？」

　　張葉譚拿到冷麥沒有馬上吃，他清清喉嚨，說：「賢拜說是恐怖的過去，但在我聽來卻不像那麼回事。是這樣的，從前這裡散居著許多戶人家，人數不算多，也就十來戶彼此熟捻的老鄰居。可就在某一天，這一帶的人全失蹤了。」

　　「失蹤？」松井檜說。

　　「那些消失的人，三天後自己從山的方向走回來，所幸所有人送去給醫生看沒有大礙。醫生問他們去哪，你知道那些人怎麼說嗎？」

　　「怎麼說？」松井檜催促。

　　「『有小孩子來敲門，邀請我們參加婚禮。』他們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

　　「哦？」松井檜被勾起興趣。

　　「但是他們全都想不起來婚禮的細節，連參加了何人的婚禮都模模糊糊的，隱約覺得是認識的人。」

　　「啊。」松井檜露出微笑，「所以才是忘人驛呀！」

　　說完故事，張葉譚才開始吃手中的冷麥，說：「這故事在我聽來並不恐怖。」

　　「是呀，這麼點離奇的小小故事，在《夜譚小報》的主筆大人眼中，一點也搬不上檯面，連小孩子聽了都能安心入睡。」

　　張葉譚扁扁嘴，「我才沒這麼想呢，你這話可別讓我報社的賢拜們聽見。」

　　松井檜仰頭欣賞明月，說：「不過真令人好奇呢，小孩子敲門的部分。」

　　「說不定是魔神仔。」

　　「你說什麼？」

　　「魔神仔。」

　　「張桑你這不是為難我嗎，麻煩請用日語解釋。」

　　張葉譚搔了搔頭，解釋道：「就是山裡的魔神大人，我自己沒有見過，但我有朋友形容過祂們的樣子，個頭矮矮小小的，長的有點像人又有點不像人，小時候我阿嬤常說不可以靠近山，會被山裡的魔神仔牽走。」

　　松井檜沉吟了一會兒，「或許祈露會知道些什麼，可惜她不在。」

　　「松井君，來到這裡後，我想起阿嬤從前說的許多事，我阿嬤總告訴我入夜後不需要在戶外點燈，回到屋內就好，阿嬤總是說『逐家愛互相，暗時是𪜶的時間。』阿嬤認為都是生活同一塊土地，大家要互相尊重，白天是我們的時間，晚上是祂們的時間。」

　　松井檜沒有回應，只是微微彎起唇角。3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vh6sZ9w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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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驛站納涼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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