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搖曳身姿,消失在階梯之後。
「久等了。」松井檜捧著三張曲盤回來,他將曲盤展示給張葉譚和楊樂嶼看,烏黑色圓形曲盤中心印著紅底商標,分別為描述生育喜訊的《雙喜記》和讚揚做人品德的《孝禮忠善曲》,外觀看上去整潔無瑕疵,一點塵埃都沒沾上,能看出松井檜對其珍視的態度。
「曲盤?」張葉譚看不出關連。
松井檜解釋道:「我與楊夫人是在一場商行聚會上結識的,她聽說我有收購曲盤的興趣,便向我提出一個奇特要求。」他回想楊呂翠當時的口吻,壓低聲音用欲言又止的神情說:「『松井先生,請問你有適合給孩子聽的曲子嗎?我明白這要求很無理,不過……若您有不再使用的曲盤,能否贈與我?』她當時這樣說。」
「給孩子聽?」張葉譚下意識看向楊樂嶼。
楊樂嶼一副首次聽說的困惑樣,「母親房裡確實有台蓄音機,但那台蓄音機早已損壞,而且再怎麼說也……」
楊樂嶼沒說出口的話,三人心裡都有數。楊夫人向松井檜討要曲盤說是給孩子聽,可家中的蓄音機卻是損壞狀態,唯一的孩子楊樂嶼更對聽曲一事感到陌生。
松井檜以指腹點了點曲盤,說:「當時,友人贈送給我這兩盤,不過我已經收藏了,正愁多出來的曲盤該如何處理,天底下就是有這種巧事,聽到楊夫人這麼問,我就送給她了。沒想到後面餘事未了,我說張桑,該不會是和你相處久了,我也開始會吸引怪事上門了?」
張葉譚委屈道:「這是我能控制的嗎。」
楊樂嶼沒理會松井檜的打趣話,他神情專注,眼珠子凝視著一個點,手指胡亂在桌緣敲打,這似乎是他無意識的小動作。
「沒道理……說不通……」眼鏡生徒推了推下滑的眼鏡,提出疑問:「假設母親隱瞞家裡有其他孩子,這無法解釋出現在我夢裡的兄姊。」
松井檜解釋完前兩張曲盤的來龍去脈,遞出第三張曲盤。那是一張沒有任何商標的曲盤,看不出是什麼曲子、又來自哪裡、出自何人演唱。
「至於這張曲盤。」松井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若不是樂嶼來訪,我都忘了這張曲盤的事了,這是楊夫人贈與我的,說是:『想給孩子們聽,卻被討厭了,棄之遺憾,丟之可惜,作為交換請您收下這張曲盤吧』,當時夫人這麼跟我說的。要怪就怪我被好奇心征服,我竟收下這張奇異曲盤……張桑,原諒我沒告訴你這件事,我是真忘了,不是故意瞞著你,我聽過以後越想越不對勁,令人不適到想從記憶中除去,這曲盤我聽了以後很不舒服,這麼說吧,毛骨悚然!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在松井檜的講述下,原先平凡無奇的曲盤,看起來像附著鬼怪似的,張葉譚後退一大步,摘下帽子擋住臉,一副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的話,他會用帽子揮趕的模樣,他戰戰兢兢地說:「什、什麼東西?那曲盤唱了什麼?」
松井檜領著幾人下到一樓,珈琲店的客人少了些,剩下的位子零星坐著常客,店內的蓄音機唱著外國女伶的樂聲,他們禮貌地等待曲子播畢,才將上頭的曲盤取下,換上楊夫人贈與的曲盤。
唱針搭上曲盤,低沉的女聲從花形流淌而出:
「搖啊搖啊睏,一暝大一寸,搖啊搖啊惜,一暝大一尺,搖嬰搖,搖細耍睏仔搖。嬰仔搖,搖到三板橋,大龜軟燒燒,豬腳雙邊連,搖啊搖,上山偷挽茄,挽若多,挽到一飯笟,亦有可食,亦有可賣……」
此曲播出,在場的日本人們摸不著頭緒,卻引來張葉譚、琉璃等人的困惑。
「搖籃曲?」琉璃歪頭說著。
曲盤女聲音細聲唱著搖籃曲,是首平凡無奇、耳熟能詳的曲子。松井檜不作聲,待曲子唱完後,翻到B面去,從花形口唱出曲子下半段:
「搖賽搖……老賽耍睏仔搖,挨仔挨,載米粟,來飼……大漢……莫流水,聽母聲,轉來……轉來啊,心肝啊囝,心肝查某囝,轉來啊轉來,轉來啊轉來,轉來啊轉來,轉來啊轉來,轉來啊轉轉轉轉轉轉轉轉轉轉轉轉轉轉……」
松井檜快速拍掉唱針,向來愛惜蓄音機的他,罕見露出不耐的表情。珈琲廳內一片安靜,每個人都睜大眼看著那台蓄音機。
張葉譚手臂起了疙瘩。琉璃張著口不知該說什麼。
松井檜深吸一口氣,說:「雖然是第二次聽了,依舊讓人不舒服。」
張葉譚明白了為什麼松井檜不舒服到不願多提,「她唱這什麼啊……心愛的我兒和女兒……回來?什麼意思……這……」
按禮俗,若有人家孩子死去,應丟棄至水中,否則孩子會化作鬼怪作祟,再者家裡人不能祭祀,否則會使孩子無法好好投胎,反成孤魂野鬼。可這曲盤怪得很,前頭還唱著讓孩子安睡的歌,後段卻要孩子不要流水,還反覆唱著回來,那聲聲「轉來」聽得張葉譚頭皮發麻,到底什麼人錄下的曲盤,又用來做什麼?
「意思很簡單呀。」祈露從吧檯後露出頭,蒙臉面紗下露出半截羊羹。
她慢慢將羊羹吞下肚,若無其事地說出沒人敢講得事實,「那位楊夫人暗中祭祀死產胎,還讓死胎作了後面生下的孩子的護神。」
唱針突然彈回曲盤,嚇了所有人一跳,比剛剛還要尖銳的女聲淒厲高唱:
「心肝啊囝!轉來啊啊啊啊啊啊—— 」
楊樂嶼臉色慘白,跌坐在地。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oSsbkFwQ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