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芒輝滿布天與地,宜人的晚風與朦朧月影相得益彰,花葉草木壟罩上一層月色。忽地,蒸汽機關車快速駛過,行駛颳起的風將花葉吹的東彎西搖。飄洋過海而來的蒸汽機關車技術,乘載人們南北穿梭。蒸汽機關車行駛於軌道上,發出平穩地喀咚喀咚響。
蒸汽機關車內的電燈發出細微的滋滋聲,與媽媽一同坐在座位上的孩子,用他的小腦袋碰了碰媽媽的肩膀,說想要唸歌謠給媽媽聽,孩子用稚嫩的奶音哼唱從報章雜誌上學到的童謠。
「咚咚咚,汽車先生吐出濃濃的煙,汽車先生吃了滿肚子的人們,肚子裡塞地鼓鼓的,要往哪裡去呢。」
張葉譚聽著孩子的唸謠聲,眼皮越來越沉重,列車規律的聲音令人心安,聽得他時不時打盹。
他正坐在一輛夜間行駛的蒸汽車上,身處的這節車廂幾乎全坐滿人,有男士也有女士,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對目的地的期待。
「會場有繪葉書和奏樂所,久仰臺中州謝樂師笛藝精湛。」
「待會想吃什麼?吃冰還是吃水菓子?」
張葉譚半瞇著眼,意識矇矓聽著旅客喧鬧聲,談話聲像群鳥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叫的很惱人,讓他想起早晨窗外的小麻雀。
隆隆......叩......隆隆......叩......
坐在他身旁的松井檜閉目養神,他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打著拍子,張葉譚問他在想什麼,松井檜微笑回答:「默唱伊呂波歌。張桑一起?」在松井檜眼中,車廂內的吵雜不影響旅行心情,他順著蒸汽車規律的聲音,自己哼起和歌來,一派怡然自得。
張葉譚說:「松井君真有精神。」
「張桑也試著開心點,我們要去納涼會不是?」
「好熱。」張葉譚摘下中折帽給自己搧了搧,揮散夏季的暑氣,「松井君說的對,明明是我邀請你的,自己卻先顯露疲態,確實不該。」
松井君真是奇特的人,他總是沉的住氣,我要向他多學習才是。張葉譚心想。
好幾次碰見怪異事都多虧有松井檜搭救,張葉譚對這位友人信賴有加,只要有松井檜跟著,再艱困的局面都會有辦法解決,張葉譚始終如此相信。
蒸汽車逐漸減緩行駛速度。
目的地抵達了。
先下了車的松井檜站在列車月台上發呆。
跟在松井檜後頭下車的張葉譚環視四周,也不知是聽聞驛站的怪異傳聞,導致張葉譚神經緊繃還是有其他要素,張葉譚總覺得有些怪異。
那股怪異感並非來自環境的異樣,既不是風的溫度變化,也不是耳邊喧鬧不止的人聲。他垂下眼眸,細細凝視自己的雙手。不對,不是在手背。張葉譚挽起袖子,在他的上臂冒起一點又一點如同雞皮表般的小疙瘩。
心理察覺不出異樣,五感察覺不出異樣。唯獨與生俱來的生理敏銳,察覺到不尋常。他彷彿能感知到手臂上立起的汗毛發抖打顫,直覺不斷告訴他,要小心這裡。
張葉譚拍了拍仍站著不動的松井檜,說:「松井君,這裡感覺有些奇怪,可我說不出哪裡奇怪。」
被拍肩膀的松井檜像是嚇到一般,少見支支吾吾起來,「喔喔......是啊,走吧。」
張葉譚問:「怎麼了?」
「沒什麼,小心別走散了。」
「說得像是我會走失一樣。」張葉譚倔嘴說:「松井君才是,這裡離山這麼近,小心別誤闖。不過人潮真多,我們倘若走散,就回到驛站碰頭吧。」
「嗯。」
從蒸汽車走下來的人潮已開始移動,他們沒時間多想,跟著人群往納涼會會場走去。
*
時間回到幾日前。
報社的下班時間已到,藤江一郎手裡揣著幾張紙,追上即將離開的張葉譚。
藤江一郎推了推圓眼鏡,問:「葉譚君,土曜日有空嗎?」
已經戴好帽子準備離開的張葉譚,見賢拜有話要說,脫下帽子點點頭,「有空,賢拜有何指示?」
藤江一郎將手裡的幾張紙遞給他,「要不要去忘人驛夜間納涼會?」
從內地傳來的「納涼會」活動,如同名字一樣,是夏季時很受歡迎的乘涼活動,舉辦時間選在涼爽的傍晚或夜晚,依據主題不同,有以溫泉街為主的溫泉納涼會,有邀請藝旦、樂師來演奏的文藝型納涼會。據說為了促進鐵道生意,雙方展開合作,大會將納涼地點辦在郊區,鐵道開放特別車次,乘載參加納涼會的人前往。
藤江一郎口中的忘人驛納涼會,是與蒸汽機關車特別合作的夜間納涼會,客人們傍晚時乘坐特別班次列車,專程前往納涼會地點,晚間九點再發車將人載回。
張葉譚被陌生地名引起興趣,「忘人驛,這是哪裡的驛站?」
藤江一郎說:「拿去,這是主辦方贈與報社的納涼券,我和其他人討論後,認為由你去最適合。」
「咦?我去最適合?」張葉譚疑問。
藤江一郎露出壞笑,「聽說忘人驛有段恐怖過去,主辦方不信民間傳聞,堅持要開發觀光,你就去看看,準備回來寫新的報導。拜託你囉,夜譚小報主筆。」
啊啊,原來是「有故事」的地方,所以才把納涼券給我。張葉譚心想。
他幾乎能想像出賢拜們你推我讓的樣子。
張葉譚一共拿到二張納涼券,他問了一圈報社同僚,所有人都忙著處理稿件,沒人有空和他同去。最後答應和他一起去的人,是雨之日珈琲廳的年輕頭家,松井檜。
到了出發那日,他們相約在鐵路驛站會面,通體黑色的蒸汽機關車發出低沉的隆隆聲,時不時聽見噴氣聲,像一頭巨大怪獸在呼吸。
張葉譚遠遠看見松井檜和祈露已經到了,他調整袖口和帽子,小跑步與身穿西服的松井檜會合。祈露也隨松井檜一起來了,她今日換上淺粉色大襟衫和西式摺裙,面紗之上的雙眼滿是羨慕。
祈露說:「我也好想去。」委屈的聲音從面紗底下飄出。
張葉譚感到不好意思,「抱歉,納涼券只有二張,下回必定邀請妳。」
祈露視線落到松井檜手上的納涼票,理直氣壯說:「檜你回家,票給我。」
松井檜的回應也很理直氣壯,說:「我拒絕。」
「你的票給我。」
「我拒絕。」
「票給我嘛。」
「我拒絕。」
張葉譚不是第一次看這對青梅竹馬拌嘴了,他不理會兩人,打量起這場納涼會活動。
鐵路驛站為夜間納涼會加開夜晚班次,驛站員打著提燈指引乘客上車的樣子別有一番風情。蒸汽機關車存在感強烈的車頭,吸引許多乘客駐足觀賞。
幾名穿著制服的少年不停稱讚車頭的雄偉,他們口中嚷著讚美詞,少年的眼中閃爍著單純的熱情。
驛站內裝設許多電燈,明亮的燈火驅散汽車的幽暗,將車身上至下照得毫無死角,每一根螺絲,每一抹油光,乃至於燃燒時產生的煙塵灰渣,都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人們眼前。
站務員呼喊乘客趕緊乘車,松井檜和張葉譚揮別祈露,雙雙踏入汽車。蒸汽車頭鳴響尖銳的汽笛音,巨大的響音嚇壞第一次搭蒸汽車的人們。
兩人坐上座位,透過車窗朝月台上的祈露揮手,從車身吹出的灰白氣體遮蔽祈露瘦小的身軀,祈露的褶裙被吹得微微揚起。
蒸汽車汽笛發出「嗚」聲,出發了!3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AzpSqBII9
作者的話:這篇原本是寫在紅制服前面,但因為查資料耗費比較多時間,寫著寫著就先完成紅制服了。3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jVeRoVVK6
開頭的火車童謠源自《台灣日日新報》附錄週刊《台日子供新聞》的本島學生吳竹性先生創作童謠,會知道這篇是翻閱《童言放送局》這本書籍時,看到有關火車的童謠很有趣而記下來,後來查詳細資料時意外發現這則有趣新聞編輯變偵探,130封公文尋到90年前小學生的後代,沒想到當時寫下火車童謠的小學生,日後如願進入鐵路局工作。(延伸閱讀,後代子孫的回應:https://reurl.cc/NyoO59)3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KSRCCHDgt
原文童謠中將我們現在說的火車寫作「汽車」,在故事裡我依原本用法,用汽車來稱呼蒸汽火車。我們現在說的汽車在當時似乎是以「自動車」來稱呼。3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KZaMdRS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