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悅的離開,對我來說到底不是致命的打擊,原因我一早已將之消化和合理化了。它已經由一個巨浪似的打擊,細分成一朵朵零碎的浪花似地輕拍著我了。
對我來說,我每一天也害怕失去她,到了真正失去時,反而有種不用夜長夢多的奇怪解脫感。
由一開始,當我不作選擇、同時妄想擁有兩個女人開始,其實我知道某一個總會離我而去,倒數其實已悄悄開始了,我只是一方面不肯承認,一方面竭力把它延長、或把時間停頓了吧。所以,這不是衝擊的開端,更像是終結。
可是,失去了陸悅,無疑使我很震驚。
我一直以為,在假設我一定會失去的大前提下,我以為失去的會是集集,因為我相信自己縱使擁有著她也關不住她的心,而陸悅則是對我忠誠的。至少,我是這麼義無反顧地信任她。也因此,集集離我而去的機會率比陸悅大得多了──當然,這是個假設和推斷而已。女人的下一步總令男人猜不透的──事到如今,我終於知道所謂的或然率和必然性都是枉然,女人的心就像六合彩的開獎號碼,你大概會猜中那麼三兩個號碼,但一生人中卻可能沒有一次全中。到了後來,你終於會發現,猜中一半才是最痛苦的,比起完全猜不透更痛。
我可怕地感覺到,這一刻活著的自己,只有過去一半的活著而已;我呼吸著的空氣,也像給甚麼抽乾了一半,使我常常有忽然缺氧的恐怖窒息感;我身上有個像給炸彈炸開了的大洞,我無法將自己喪失了的甚麼填補回去,就只能這樣子留下了一個大洞。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完整了,我或許比起我想像中不完整的自己更不完整,我只是無法評估自己碎開到哪個地步而已。
這就是我對於陸悅離開的最真實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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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疑了整整兩天,才走上阿達的家,宣告陸悅主動跟我分手的這件大事。
阿達正在用匙羹舀著一罐貓糧在吃,我瞪著眼問他幹甚麼,他說因他非常想收養一頭貓。「當然要試過了才給貓吃啊。」
「我認識的人多半都是瘋子,我遲早會被你們逼瘋。」我想起藝術家魚販馮寶寶、想起我那個快餐店皇后三家姐,還有開始吃貓糧的阿達,我的心情似乎更惡劣了。
「滿好味的,要不要試試?」他吃得津津有味。
「一場兄弟,快給我一瓶啤酒吧。」
我倆便拿起青島啤酒對飲。阿達又開了一包貓餅乾,試驗式的咬一口,然後大讚好味,便和著啤酒不斷吃下去。我只是呆呆的陷進沙發裡,腦袋中一片空白,而在空白之中,看到有一隻白色的信鴿飛過,我及時把牠抓住了,將牠腳下的白色信條解下來,緊張地打開一看,看到紙條內居然也是空白一片。
「集集知道了嗎?」阿達問。
「我不想告訴她,我怕她會嚷著要開香檳慶祝啊。」
「對啊,你就應該先買了一枝香檳才告訴她嘛!」
「我打爆你個頭!」我不自覺地罵。
「雖然你不想承認,但這對陸悅來說是最妥善的安頓啊。」
我明知那是事實,但真的不想承認,所以便默不作聲算了。
「一個女人跟你分手了,你只能有兩種回應吧。」
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吃了幾塊貓餅才說話:「第一,拿出誠意來,找回她試試有沒有復合機會;第二,儘快忘記她啊!」
「先說說忘記她。」我呷了一口酒。當一個人失意時,連啤酒都會特別苦澀,「我想忘記,但忘記不了。」
「來說我的方法吧:我會假設她這一秒鐘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阿達的聲音頓了頓:「只要我一直有這個想法,就會愈來愈痛苦,到了痛苦的盡頭,就是永遠的心死了,然後我反而會輕鬆地放棄啦。」
我細心聆聽著他的話,氣餒不已。
「大約在六年前,我遇上一個自以為永遠放不開的女人噢。」阿達回憶起來,他罕有地認真和嚴肅地說:「我真的很深愛她,她也很深愛我,我們深愛對方的程度去到了一個人感冒了便寧願兩個人一同感冒,一個人被困火場另一個人也毫不遲疑衝進火場的那個地步;可是,我們到最後還是分手了。但即使分手了,她仍深愛我,我仍深愛她,但我知道再這樣糾纏下去也不行啊,大家也不過會繼續無限期的痛苦下去而已,所以,我就幻想她已有新男友,每當我想去找她,想去關心她,我也幻想她正跟那個男人開心的接吻,或者正在激烈地上床吧!一想到此,我就會在心裡冷笑,告訴自己必須停止一切了,我不可以找她,她找我就用最冷漠最冷漠的聲音回應她,我要迫令自己將感情淡化下去,自己也要去找一個新女友的啦。」
我握著手中冷凍的酒瓶,聽完這番話,我感覺不寒而慄,周圍的氣溫猶如冷了幾度。
「至於,事實是否如此已經不重要了,事實上她可能正為我獨自痛苦著,但是,我相信她也真會有一個全新的男人,沒有人會為另一個已經不在自己生活裡的人等上一世的。沒有人能夠。」阿達眼裡泛著淚光的說。
我也感同身受,感到自己雙眼都濕了,為了抑壓自己想流淚的衝動,便隨手抓起一堆貓餅乾來吃,鎮定一下自己……噯喲,原來味道真的不差啊。
阿達微笑了一下,「我忽然記起了一件事,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有個朋友因為他愛的女人即將出發去外國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在她臨走前的一晚,他拉了我和另一個朋友,一個左一個右的挾著他去酒吧裡,陪他飲上一整晚的酒,目的就是不讓他走去找那個女人叫她留下。我當時不明白,只覺得他無聊又閃縮;後來,我終於明白了,有時候,一個男人因為太愛一個女人,他必須放手讓她離開。 」
「那種愛情,不是扮瀟灑、偉大或者很有型有款,它甚至是很卑微的,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也會罵你是個大白癡和變態佬,但又如何呢?男人有時必須這樣做啊!」阿達注視著我說:「當然,也要那個女人配得上男人這樣做才行。」
我想開口說甚麼,但我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得根本無法聽見。我喝了一大口啤酒,清了清喉嚨才說:「如果我想找回陸悅,試試有沒有復合的機會呢?」
「那就很簡單囉,拿出你的誠意來就可以了,她很快會告訴你結果。」
我深呼吸了一下,感到心裡有一團火猛地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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