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周日,「熱廚房」也會休息一天,這可算是自己做老闆的最大好處了。
我自知不是那種事業型的男人,無法一星期七天無時無刻也在工作。我有個大學同學正是事業有成的工作狂,他一年前卻因腦癌去世了,我常常懷疑他有沒有真正享受過人生,他的人生便已經完結了。
住在樓上的林易達更像世外高人,他八年前一鼓作氣作了幾首歌曲,給當年火紅的歌星唱得紅極一時。之後當紅歌星過氣了,阿達也苦無新作,只好依靠定期發放的微薄歌曲版稅過活了。如今除了為一些連上映機會也沒有直出影碟的電影做配樂以外,便沒其他工作了,他幾乎已成了我每天的逛街市良伴,我和他也彼此潛移默化,老是對工作提不起勁,也不知是誰影響了誰。
周日的整個下午,我會陪伴陸悅到處去玩,傍晚便返回石硤尾村的老家。周日晚一向是我固定的Family Night。
我家中有阿媽和三個家姐,阿爸在我七歲那年已不在了,我阿媽每當提起「阿爸」總會說他已不在人世,但我從大家姐口中隱約得知,阿爸與一個女人私奔去了,正身在蘇黎世。我連蘇黎世在地球那一角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有一間保險公司也叫蘇黎世。
我三個家姐各有不同性格,最有性格的莫過於三家姐,她與我年紀相距兩年,但她與我可算是家中感情最不融洽的兩人。
回到屋村老家,還未坐下來,二家姐便急忙召喚陸悅搓麻將。大家姐、姐夫、二家姐和陸悅便起勁地竹戰。一隻腳抬起在沙發上、雙眼盯著電視機的阿媽,則吩咐我同三家姐快去街市買菜。
我在街市裡買了七人份的菜,十隻手指也提滿了,三家姐卻把她的雙手插在運動衣的袋鼠袋內,沒半點要幫忙的意思,而我也早已習以為常了。後來,在回家的路上,她走到麥當勞買了一大把外賣東西出來。
我揚揚兩手的紅膠袋,不悅地說:「喂,我今晚會下廚啊。」
「你說到重點了。」三家姐邊啃著薯條邊說:「我就是不想吃你煮的菜,所以我今晚才吃麥當勞。」
「喂,妳這不就等於侮辱我嗎?」我憎惡地說。我很少把自己討厭一個人的真正想法衝口而出,她可算是絕少數的例外。
「你以為自己真是名廚嗎?你得過甚麼廚師比賽大獎了?」三家姐連半眼也不看我,探頭看進外賣膠袋,取出一個豬柳蛋堡來吃。「少一點以大師傅自居,你就會少一點侮辱自己了!」
我像一罐石油氣那樣,差點被她撩起的火頭引爆。
自從我當上廚師以來,在我印象中,三家姐真的一次也沒有吃過我做的菜。每次她不是故意出街,就是用吃飽了這種藉口走開去,我認為她實在一點也不欣賞我這個弟弟。
我們兩姊弟便不發一言,默默回到老家,看電視的繼續在看電視,打麻將的繼續在打麻將,我把要冷藏的肉類擺進冰箱內,然後在砧板上切豬腩肉。陸悅進來拿一支瓶裝可樂,用放在我旁邊的開瓶器揭開,對我說:「你心情好像很壞啊。」
自從集集事件後,她還未完全原諒我。她說她需要時間,我卻感到遙遙無期。
我嘆口氣,滿以為喜怒不形於色:「我以為自己控制得夠好了。」
「才怪,你平時使用砧板時,落刀的力度不會這麼重。」她喝了一口可樂,然後看看砧板上的肉,「你好像跟它有血海深仇啊。」
我頓覺無話可說,我大概是不自覺地把那塊可憐的豬腩肉當作三家姐了。
我把三家姐寧願買外賣的事告訴陸悅,她的語氣卻淡淡然的:「每個人也有吃的自由,她喜歡怎樣吃,吃甚麼,你也只能由她啊。」
「她體重有二百磅,最愛吃的是巨無霸、薯條、蘋果派、炸雞。膽固醇高得嚇死人,妳覺得我該由她嗎?」
「你真的擔心她的健康嗎?」陸悅盯我一眼,「你似乎更關心她使你的不高興呢。」
我把切好的豬肉撥到碗裡去,故作釋懷地說:「她不吃不是我的問題,只是她自己的損失。」
這時候,二家姐那把老氣橫秋的聲音從客廳喊進來:「喂,陸悅,你和阿一回到家裡才談情!我們今晚要打足四十八圈,否則大家也不准回家!」
我苦笑說:「妳快出去作戰吧。」
「你何時才學打麻將?」陸悅問我。
「我寧願多學一次廚好了。」我向她眨眨眼。
四十五分鐘後,我煮好豐盛的一餐,大家便暫時休戰,開開心心圍過來開飯。三家姐則一直坐在睡房裡的床上吃薯片,用她的平板電腦播韓劇,家裡所有人對她這種生活習慣習已以常,無人會再過問,大家可說視若無睹,但我就是耿耿於懷。
吃飯時,已婚的大家姐總愛拿我和陸悅來玩開笑,時常追問我倆何時結婚,又笑著說:「阿媽很心急抱孫啊。」
換作四年前,我一定會笑著反駁她:「你跟姐夫就該再努力一點嘛!」但自從她撞了車,要以輪椅代步之後,醫生證實她沒有生育的希望,我不再反駁她了。
我只好尷尬說:「心急甚麼?我換過一個Sony電視給阿媽還好啦,她更心急換電視機啊!」
咬著牛油煎雞翼的阿媽兩眼發著奇異的光芒,向我連連點頭。
「喂,阿一,老老實實,你不是想賴賬吧?」二家姐用筷子敲敲桌角,她瞪眼在看我。
「甚麼啊?」三個家姐中,我最怕的就是她了。
二家姐在家計會工作,專門輔導那些十多歲便前去避孕的少女。當少女們戰戰兢兢來到家計會(我有理由相信她們已拿出莫大的勇氣),卻給二家姐粗聲粗氣告誡或出言侮辱,就像被黑社會盤問一樣,一怒之下只能去看油麻地區那些無牌婦科醫生了。
她又來了:「阿悅跟了你五年,你既不跟人家結婚,又沒有未來計劃,你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嘩,你說到她好像跟黑社會大佬!」我苦笑。
大家姐臉上則保持著一貫的祥和,她微笑:「阿一,明年是潤年,是結婚的好日子,你和阿悅也真的可以考慮一下啊。」
「大家姐,多謝你把我落力促銷。」我嘻嘻一笑。
夾菜的陸悅,突然笑著拋出一句:「我也不一定會跟阿一結婚的啊。」
陸悅這句話,有如一盆滾油向我照頭淋,我馬上收聲。這可不是講笑的時候啊。
二家姐倒像得到陸悅的認同般,對我說:「喂,阿悅也說不肯嫁你了,你自己好好檢討一下吧!」
我偷看陸悅一眼,她輕輕鬆鬆在嚼著蝦仁,我當然也把她的警告聽得清清楚楚了。
全家人也以為她在說笑,只有我知道她講真的。
我想,我的確也有檢討的必要,但那不關乎她嫁不嫁給我。更值得檢討的是,為何我全家人也認定了我會跟陸悅結婚的呢?我對結婚這件事可說茫無概念;然而,跟陸悅繼續走下去,就像火車只能在終站前停下,結局也只能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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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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