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用菜刀,一邊在砧板上將胡蘿蔔雕刻成動物形狀,用作主菜上的伴碟,一邊將這件事不吐不快地告訴集集,在飯廳裡幫忙捶小牛肉的集集大聲喊道:「女人都是這樣子的啦!」
「甚麼樣子?」我大聲的問。
「女人都會覺得,她男人的成就,標誌著她一生人最大的成就啊!」集集理所當然的說:「就像我以前那個會計師男友啦,我把一生的寄望都放在他身上,希望他能成為高級會計師,然後自己開會計師樓啦,並在世界各地也開設分行,我就是世界級的老闆娘了。」
「女人會因為男人事業不濟而嫌棄他嗎?」我想起可憐的阿達,喊著問。
「當然不會嫌棄的哦……每個女人都會這樣回答你的。」集集微妙地停頓一下說:「只不過啊,那是個假設性的問題嘛,所以那也是個假設性的答案了嘛!當男人的事業真的陷入低潮,女人又可能真會嫌棄他的囉。」
我苦笑起來,「那不是很無稽嗎?如果那男人由始至終也沒有事業,也就無所謂事業的高潮、低潮,順境或逆境了嘛;那麼,女人不就會單純地愛著那個男人的本身了嗎?」
「這個當然啊!」我又聽到集集咚咚咚的切肉聲音,她的手勢已經純熟好多了。
她說:「可是,女人毫無寄望地跟那個男人在一起的同時,只好寄情去找一個令她有寄望的男人囉。」
「這只是妳的個人立場了吧?」我停下手邊工作問。
「你真是個不肯面對現實的大白癡啊!我不是女人嗎?我當然代表所有女人的唯一立場啦!」
我頹喪得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過了半分鐘後,集集走進廚房來,從後面抱住我的腰,把臉貼在我背上。
「喂,妳不怕我這個大白癡揮刀斬死妳啊?」我切著胡蘿蔔說。
「你會吃掉我嗎?」她問。
「甚麼?」我懷疑自己聽錯。
我聽見她靜靜的說:「如果你把我斬死了,你會吃掉我嗎?」集集用臉不斷廝磨著我的背。
「妳想我永遠記住妳?」我問。
「不,我想你永遠忘不掉我,因我確實與你再分不開來了。」集集用認真的語氣說。
「嗯。」我不知該回應些甚麼了。
集集的手從我腰際緩緩垂下去,「你累不累啊?我替你按摩一下啊。」
「我遲早會不小心切掉手指啊。」我心跳加速地說。
「總之,不要不小心割掉這個就可以啦。」集集用力握著我胯下說。
在集集強烈的挑逗下,我又跟她上床了。只要她來到我家中,我們幾乎兩次便有一次會上床,命中率高達50%。而且,幾乎都是她撩起的,而我就像被頑童到處放了火,撲救得疲於奔命的可憐消防員。
我在床上告訴她,她說過不明白為何有人覺得性愛會上癮這回事,而她本人又好像上癮了。
「我忍不住嘛,一見到你就忍不住了,想脫去你所有的衣服,好好淫慾你一番。」集集說:「第一次痛死我了,所以我當然無法明白啊;第二次就好得多了,有一種癢癢的感覺,十分渴望有甚麼去把我整個人填滿;第三次就不得了啦,我感覺我倆簡直像浮游在一盤太極羹那樣。」
「太極羹?」我在床上側睡問她。
「對啊,一邊是綠、另一邊是白,就像兩個倒轉了的大大的逗點的太極羹啊!」她也側著臉,眼睛稍微細一點看著我的臉,「你不覺得它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嗎?」
「但我總無法把它聯想到性愛這件事情上嘛。」我說:「不過,我得承認我倆是愈來愈配合了。」
「具體來說,是哪方面配合呢?」
「體位囉。對一雙情人來說,體位配合也很重要啊。」我坦白的說。
集集滿足的笑起來了。
我把藏在心裡很久的問題問她:「請不要介意我這樣問,也不要懷疑我的動機,我只想求過明白而已。我完全無法理解,妳為甚麼不給妳以前的男朋友呢?」
集集好好地想了一下,「因為他要求嘛。」
「如果妳喜歡他,那就供應給他啊。」我告訴她:「任何雄性動物都有性要求的啦。人類比較好,尚會用邀請似的禮貌方式。其他的動物就會用強的,否則哪種動物都要絕種的啦。」
「但他不斷地要求,我就覺得這一定是件大事啦。」集集說:「所以,我意識到它有危險性;而且,他愈是著急我便愈覺得有危險性,愈危險我便愈不想給他了,這是唯一令我保障自己安全的方法。」
她想了一想又說:「我也能想到,有過性愛而不再做愛,兩人也就不能維持感情了。未有性愛而一直沒有做,兩人卻能維繫得長久一點。」
「的確,這不是一件像吃掉一秒鐘前從草莓森林中採下來的一顆草莓般的小事。」我取笑她。「可是,結果他不也是跟妳分手了?」
集集扁了扁嘴巴,「所以啊,我才可以用上「我今晚會跟一個男人上床」這些話來報復這個大白癡啊。雖然分手是由他提出的,但他一定會比我傷心吧,也永遠沒法忘掉我這個在與他分手當晚便馬上脫離了純純的處女行列的前女友吧。」
「妳好殘忍噢。」我稍稍驚異的說。
「我只是不介意去進行反擊而已。」她說。
我靜靜地看了她一會,自己還是忍不住的問了:「妳找我上床,只是為了反擊他而已?」
集集猛皺了一下眉,用不悅的聲音說:「當然不是,那只是傷害他的表面陳述而已,內容是憑他自己的幻想加上去的。」
我明白地點了一下頭,「就像你聽到收音機裡的足球評述員正講著一場球賽,但球賽可能根本沒有發生?」
「對了,就是這樣嘛。」集集說:「男人想到都會好悲哀吧?」
我幾乎馬上便鑽進了他的會計師男友的內心裡,想到他也會想到的東西。我點點頭說:「對男人來說,單單想到自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上床,就會氣憤得可以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將全世界的男人都殺個清光。」
集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這個大白癡啊,為何會說出「妳找我上床,只是為了反擊他而已?」這樣的話來啊?我真想打爆你個頭,研究一下你腦袋中的構造啊!」
我沉默了半晌,不得已的說:「我只是一直搞不清楚,妳為何會與我上床。」
「因為你是個好可愛的男人啊。除了跟你上床,我想不到有任何比這個更直接的方法告訴你我真的喜歡了你。」集集伸手撫著我的臉,她雙眼閃出生動眩目的光芒。「打從一開始便密集地喜歡了。我喜歡你為我精心弄了一道甜品,令我又笑又哭;我也喜歡你那晚把我趕出門口,讓我看出你對我沒有任何企圖;我也更喜歡你肯無條件地收留我。否則,地球那麼小,我那漫長的一整晚可以往哪裡去呢?」
我靜靜的凝視著她。她用一種像要把我催眠似的溫柔聲音說:「我跟你上床,就是因為我喜歡你啊,但我知道你已經有女朋友了,你也很愛她,我可能連做第三者的機會也沒有吧?所以,我便跟你上床了,是不是處女對我來說還及不上你看我多一眼來得重要。讓我幻想自己是你的女朋友吧──就算只得一晚也是好的嘛──而我只要求你用對待女朋友般的態度去對待我而已。你還不明白嗎?對我來說,跟你做愛既不是向他復仇,也不是做你女友的交換條件,當然也不是酒後的糊塗賬,只是我想用這個方法留下一點我喜歡過你的痕跡而已。因為,我讓你就此擦肩而過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
我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我想太多了。」我把一切明白過來了。
「那就用實際行動來向我道歉啊。」
「怎麼啦?」
「再來一次囉。」她笑瞇瞇的說。
我悲鳴了一聲,她真的對這種事上癮了啦。不過,幾乎像小朋友們在萬聖節問大人取糖果般的對峙狀態,大人永遠是鬥不過的,我也只好不負所託的滿足了她的一切要求。當我在床上朦朧的睡醒時,我會無聲的側過臉凝看沉睡中的集集,不明白擁有這張完美的臉孔的這個女人為何會選擇跟我在一起。我想,也許是我這一生人總算沒做過甚麼壞事,所以上帝讓我遇見天使吧。
我一直都沒有跟人提過,就算連阿達也沒有,我心裡卻有一個對自己的小小承諾。我在想啊,集集該是我生命中最後一個女人了。萬一她有天決定離我而去,我一定會不再遲疑的去跟陸悅結婚了。我深深明白到,集集已是我人生中最激烈而且是最後一次的感情放縱了,她走了也誓將帶走我體內那種放縱的潛在本能,我答應自己以後只會認真的好好的對待陸悅一個,躲回自身像蝸牛的堅固螺旋殼中,從此也不出來了。
在我眼前的集集,看起來是多麼的真實,她的臉和赤裸的身體我只要伸手便可觸及了,她整個人是立體的、有體溫的,但她從我眼裡看起來卻又那麼遙遠而且虛幻。也許,我始終覺得她不是屬於我的吧,我只是她人生中某一段時間停留過的某一個人而已;她將來會遇上更多好像我這樣的男人,而當我想到自己只會是他們的其中一人,我就有種老早已失去了她很多遍的被遺棄感。
我的世界已是我自己的整個世界,而它卻畢竟只是另一個人的其中一個驛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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