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阿達告訴我,琦琦已經搬走了。
「哦,是嗎?她臨走前說了甚麼?」我只想知道這個。
「她走後我才知道。」阿達悶悶喝著我買上他家的青島啤,神情落寞的說:「昨晚,我一個人去看音樂會,回家時發現她把自己的東西都拿走了,連她買給我的那支吉他、小熊維尼地毯和床單都拿走了。我致電給她,她便告訴我她要跟我分手。」
「你有沒有向她問明分手原因?」
「她說自己必須去找一段新生活。」
「生活有甚麼新舊之分,她是嫌棄你沒有錢,也不能令她得到甚麼好處吧?」到了這地步,我不再隱瞞自己對她的看法:「她想找一個有財有勢的男人來投靠吧?」
「我是沒有錢啊,我的事業也停滯不前。」阿達嘆口氣,「如果我是她,我也會這樣離開我的吧!我記得自己對她一早說過了:『女人與其寄望在一個即將有前途、即將有事業的男人身上,不如找個已是前途似錦、已有事業的男人吧!』可是,我卻是個前路、事業皆見盡頭的男人了。」
我瞄阿達一眼,一時間無話可說,只好替他開了另一瓶啤酒,想將他灌醉就好,因為我不知該安慰他甚麼。
我一直不看好這段感情,他的不幸是我視為理所當然的發展。在朋友的角度而言,我甚至為了琦琦的離開而鬆一口氣,我一早看得出她這個人充滿不軌企圖,我懷疑她為了甚麼而跟阿達在一起。
我其後問:「她有留下甚麼給你嗎?」
「有啊。」阿達笑笑說:「我配給她的鎖匙。」
後來,一向達觀的阿達雖不至於大吵大鬧,但還是喝得大醉,我把他擲上床,替他蓋過被子便離開,路過廚房門前,見到水槽裡滿是骯髒的碗碟,大概已堆積了不少日子了吧。琦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啊?她在離開前總會見到堆積如山的碗碟吧?難道她冷酷得可以就此視若無睹的離開嗎?
我相信,如果一個女人能夠在臨走前替一個男人洗乾淨所有的碗碟,無論她因何離開,男人也不會忍心責怪她。
我看著那些可憐的碗碟一陣子,嘆了一口氣,把上衣的袖子捲到後臂上,動手替他清洗了。
臨離開前,我在大門貼上了一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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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替你洗了碗,倒了垃圾,有一隻碗崩了口,怕你給割死,所以我丟掉了,不要以為被我偷了。
朋友,一個女人離開了你,不代表你就是個失敗的男人。
只代表她是個不懂欣賞你的女人。
振作一點吧,你不是沒有才華,
也不要懷疑自己是鬼上身才懂得作曲,
你只是不相信自己擁有的才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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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幾天,阿達足不出戶,也沒有來找我。
他足不出戶的事,是由樓下茶餐廳送外賣的阿伯向我通風報信的。阿伯說阿達早午晚、甚至宵夜也打電話去叫外賣。我問阿伯阿達他有沒有變乾屍,阿伯告訴我他有好幾日沒刮鬍子了,像個野人般,但精神卻甚好,每次都見到他都在玩樂器,彈琴啦、彈吉他啦。全屋煙霧瀰漫,他彷彿在忙著甚麼似的。
我聽完便真正放心起來了,阿達已有很久沒抽煙了,抽煙不表示他想儘早生肺癌,而是代表他正有工作的靈感,所謂的「創作魂」。所以我也沒有走上去騷擾他。
我想,當男人無法對一個女人證明自己是個有才華的人,男人就得證明給所有人看,再引來那個女人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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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阿達的感情不幸地觸礁的同時,我自己也掉進一個如同懸浮半空的感情狀態中。
自從集集上過我家後,自此就名正言順地以好朋友的身分來作家訪了,最要命的是,她毫不避嫌的來替我的『熱廚房』幫手。
「我不是常常有工作在身嘛!一切要等模特兒公司安排的啊!我總不能逐家逐戶的去敲門,咯咯咯,你們好!你們這裡要請模特兒嗎?我的樣子很上鏡的哦,胸也很挺,臀部緊縮,腿長四十吋,拍過兩個電視廣告片,十幾個雜誌的平面廣告,也接過一些推廣名牌的catwalk,請你考慮試用我吧。不不不,我不是應召女郎,我真是模特兒。證據?模特兒都是天生的啊,我本身就是最好的證據了嘛!你們不看電視的嗎?不看雜誌的啊?原來你們都與世隔絕的哦?我真想打爆你們個頭!男左女右排好隊,有遺言就快留下囉……那不是很悲哀嗎?」集集理直氣壯的說:「與其待在家中,或者常常走去理髮店找洗頭小妹、或那些聲線嬌嗲得像太監般的理髮師們談話,不如另找些有意義、正當的事情來做啊!我可以當你的助理嘛,你不是正需要人幫手嗎?陸悅總不能每天都在吧?」
我聽她一口氣把話說完,為難地說:「我怕陸悅會發覺,她很容易便能發現蛛絲馬跡。」
「所以啊,你要坦白告訴她囉。」集集說得再簡單不過:「我們現在只是朋友嘛,不是嗎?」
「我們畢竟上過床啊。」我說。
「我的朋友們告訴我,她們也有很多上過床的朋友。我便問她們,你們平日是怎樣相處的啊?她們對我說,沒有甚麼嘛,就像朋友般去相處囉,跟朋友上過床就像吃過飯一樣的嘛,只不過,她們都選擇不去愛上對方而已。雙方可能都有男朋友或女朋友,所以會互相關心對方,勉勵對方,那才是真正的朋友嘛!大概也由於彼此上過床,所以才會那麼相親相愛啊!」她說:「陸悅也是女人,她應該會很明白這一點。」
「我相信她不會明白。」我聽得膽戰心驚,這世上原來真有大愛:「我也不明白啊……或許,我接受不到朋友之間有性關係吧,所以其後的內容也無法成立了。」
「所以囉,你要說我們只上過一次床,而且是醉酒累事,下不為例啊。」
「我不能代陸悅答應。」我說。
「你是白癡啊?為何非要得到她答應不可?你現在不是問准她,而是通知她啊!」集集彷彿埋怨我辦事不力,懊惱的說:「『熱廚房』不是你開的嗎?這裡不是你的家嗎?她是你的女朋友,自然有權來你家中作客。但她不是與你同居,也還未至於是你家的女主人吧?不能阻止你的朋友們來你家作客,或者前來幫助你啊!」
集集的話使我反應不過來,我只好對她說:「我自己也要考慮一下啊。」
「好啊,廚師先生,一切聽從你吩咐。」她又笑瞇瞇。
然後,她完全不讓我有考慮的餘地,整個下午便留下在我家中了,不停嚷著我教她洗菜、削薯仔皮、煮飯、切洋蔥等等,我也一一教曉她了。
我在廚房打點時,曾經探過頭偷瞄出去,在飯廳裡的集集正笨手笨腳的在切洋蔥。我看著她的側面,她的輪廓真像一件雕刻得很出色的工藝品似的。這與陸悅在我家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陸悅就像成為這間屋的某個部分,緊緊地吻合著,顯得出奇地協調。但集集卻是不停流動著,她像一隻誤闖進我家的小鳥,我壓根兒抓不住她,只好任由她拍翼亂飛了。
之後的幾天,若陸悅沒空前來,我便會讓集集留下來,她會高興地替我招呼客人,但我提醒了她,嚴禁對人說「我打爆你個頭」、「白癡」之類的話等,她說她會做個好得可以拿服務獎的服務生,我才放心了。
而事實上,只要有集集在場,我也能感覺到飯席間的氣氛總會像春天的天氣轉變成夏天般自然地融洽起來。也許她有一張令人看得心花怒放的臉孔吧,還有從她渾身散發出來的調皮感和親和感,和她嘰哩呱啦的話,也常逗得客人們很開懷受落。
要看出客人們的滿意程度,大概可從他們結賬時所給的小費反映出來。『熱廚房』每位收費四百元,不加一成,只收現金,在私房菜館來說屬普遍價錢。以兩位客人計算,一般會給五十元小費,但集集充當服務員後,小費旋即飆升到一百至一百五十元,我因此而覺得很愉快。那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我相信把集集留在我身邊,是不負眾望的。
有一對老夫妻在臨離開前,在集集面前對我說,這麼漂亮的小姐實在不該做這些工作啊。集集便用手繞著我的手臂,甜蜜地告訴那對夫妻,她為了能夠幫自己的未來老公一把而感到很自豪啊!我只好陪笑了,心裡百詞莫辯,卻又直接地感受到一陣溫馨。
後來,當我再見到陸悅款待客人,我就無法不比較起來,她與集集的差異到底在哪裡呢?我總在一旁想著這個問題,然後就開始明白了,原來就算陸悅拿出親切的態度來,也同一樣與人客們有講有笑,她就是如何也比不上集集般的溫度。
原因是,集集永遠是有著不負責任的真心,也就是那種既然今次見了下次再見已不知在何年何日的一次性獻出的直率真心;而陸悅的態度卻是偽裝出來卻質素穩定的,她太清楚甚麼叫賓至如歸了,所以便利用自己待人接物的常識,令人客們都覺得賓至如歸。
一旦捕捉到兩人之間的微妙差異,我彷彿就能了解她們多一點了。對我來說,在這一刻裡,世界上最令我有興趣深入探索的,除了美味的食物以外,就只有這兩個女人而已。
我貪心嗎?我反問自己。我相信自己一點也不,我比起其他很多男人簡單得多了。當然,就某個層面來說,我也是自私的,但事情的軸心卻是:我愛上了兩個女人,她們在我的感情蹺蹺板上各據了一方,而我則坐在蹺蹺板的正中央,想盡辦法平衡她們並讓自己取得平衡,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極力尋求一種三個人的平等,讓她們兩個也得到被愛的最大幸福。
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做到的,也只有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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