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和寒鹿一起回列巴比克,即使聽見他嘴裡說姐姐很想見他,他的反應卻好像喪失所有情緒的殭屍一樣。
那時候,他搖頭,迷惘地看向遠方,又低下頭,忽然難以克制地跪倒在地,最後又自己爬起。
寒鹿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這種感覺很奇妙,他注視著火業梧柒的一舉一動,眼前的黑髮少年似乎光一個呼吸都承受著難以形容的莫大痛楚,死死壓抑著一股無比荒涼的空盪內心,他可以想像吉約娜夏私下獨自黯然神傷的模樣。
火業梧柒失神了般,目光深處卻激烈得像『光明教』的殉道者,亟欲渴望一個能瞬即讓他解脫的真相,他一邊搖晃著頭,一邊皺起了整張臉,「別管我,我不該活著。」
「我覺得我不該活著。」
明明只是一個才十七歲的少年,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不要太早下定論,雖然很想對他說這句話,寒鹿仍不發一語,他猜到了些什麼,就算不清楚其中內幕,但肯定是賽塔羅的五大家族裡的某個人對他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賽恩狩獵官,請你回去吧,我會等夕之透來接我,我發訊息給他了。」
寒鹿其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儘管平時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因為他的眼睛能看透很多層面,卻只是假裝沒看見而已。
而今天是如此該死的煎熬,所有一切都糟糕透頂,他也受夠了,所以沒有強迫火業梧柒和他一起離開。
夕之透來帶他走了,當看見夕之透出現的剎那,火業梧柒緊繃的情緒才鬆懈下來,忍不住放聲大哭。
「臭小子,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情,結果你一看到本大爺就哭是什麼意思?」
「我再次強調,我沒逼你,我只是讓你有第二個選項可以更好下決定而已。」爵音說道,一邊捏著肩膀一邊伸展筋骨,精湛銀白的狩獵軍服穿在他身上,將原本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增添了一股神聖莊嚴,充滿光明的氣息。
然而作為這世上也許僅存的一支黑髮、黑眼家族,火業梧柒反而將自身襯托得更加冰冷凝絕,冷酷突出,令人不敢靠近,這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簡直強烈對比,但也許是正負相吸的原理,看上去又有股說不出的美好和諧。
「喂,你不要老是臭著一張臉,虧你長這麼好看。」爵音玩笑地推了一把旁邊的人,火業梧柒這才翻起白眼。
還記得新生開學時的實戰測驗,兩人那時候私下比試,看誰斬殺波梭堤的數量最多誰就勝出,而輸的人要讓贏方使喚一整天,結果因為遇上反叛軍,火業梧柒為表歉意自動認輸,原以為過這麼久爵音應該把這件事給忘了,他也打算繼續一直裝傻,卻沒想到爵音壓根沒忘,只是一直在等待時機而已。
所以就導致現在這局面,此刻的他們,揹著簡便行李和穿著妃羅帝的狩獵軍服,即將出發前往東北大陸。
原因是爵音要脅他若是不一起參與這次妃羅帝的狩獵實習,就要讓他穿女裝陪他約會一整天。
「扯平了,聽到沒?」火業梧柒的冷淡語氣裡不難聽出參雜著一絲憤怒,「你要是敢再用這種要求威脅我,我就跟你絕交。」
「只有這件事扯平,我們還有很多沒完成的賭注。」
「我拒絕跟你玩這些遊戲,爵音。」火業梧柒忍耐地說道。「你比我想像中還要白癡和幼稚。」
「哈哈哈。」
爵音鼓起肩膀,戲謔地笑了起來,他很少這般笑,或是很少能笑得這麼開懷暢意,在家中他必須一板一眼,時刻警惕,不但要察言觀色,還要按家規或既有習慣做出正確的事,而且他們家的每個人都不習慣笑,也開不起玩笑。
「笑什麼。」火業梧柒嘴裡嘀咕道,注意到掛在爵音腰際上的波浪型銀色狩獵刀,那是他們家族慣用的顯赫狩獵刀。而他則是把霧罕默留給他的血槽狩獵刀帶在身上。
除了他們兩人,在一號候車月台上等待的還有另外兩名六年級學長。
偌大的停車場內設置了十數個候車月台,幾乎每個月台上都站著賽塔羅的學生,穿著各種顏色大抵以灰色調為基底的軍服,放眼望去唯獨沒有黑色,只有列巴比克的狩獵軍服是黑色的。
一輛接著一輛接駁車進入彎道將他們載離,那些全是要參與其他各家狩獵公司狩獵實習的高年級生。
六年級的呂.哈布斯聽著兩個一年級學弟之間的窸窣談話,轉頭看向自己的搭檔──希月.溫達安。
「他就是火業梧柒.大蓮啊,希月,是校長給的特權吧?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妃羅帝狩獵實習,就這樣被分一杯羹走了。」
一張外貌清秀斯文的冰藍髮青年,藍眼睛冷靜而空洞,他餘光瞥著黑髮少年,想到一個月前,他在深夜突然收到姐姐的死訊,父親從南方的赤宿迪坎連夜趕來,他們隨著一批哀悼的狩獵官隊伍走入列巴比克的奧朵芙大廳……父親一聲不響地站在棺柩前,震驚到流不出眼淚,而他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姐姐的悽慘死狀。
「也許吧,但畢竟是我們的學弟,我們也得盡到照顧好他們的義務,況且你不是也拿到妃羅帝公司的內定名額了嗎?年底的狩獵官執照一旦考過,你就能省下繁複的面試,直接進入妃羅帝公司工作了吧。」
呂雖然實力超群,氣量卻有些狹小,但作為搭檔的他可以理解,畢竟人人都在爭搶大規模狩獵公司的實習機會,不是說想得到就能得到,也不是單靠學校名聲的關係,最主要還是得看學生自身的素質能力和各種在校期間的表現,是否能在萬人中脫穎而出。
「我下了很大的工夫,希月。」呂無奈道,「想到這兩個小鬼頭不用耗費任何努力就能和我們並肩站在一起,我心理當然不平衡。」
「呂,他們才一年級而已,還不清楚這次任務的危險程度,但你大可不必理會他們,只管和妃羅帝的狩獵官打好關係,他們兩個就由我負責帶領吧。」
賽塔羅的黑色麵包車疾馳而來,一停靠在月台邊,車門便自動敞開,四人彎腰陸續坐進車內,車子快速駛離了廣大的森林校園,這時天色才正剛亮,時節已進入秋季,四下落英繽紛,綠葉轉黃,連綿的群山覆蓋在一整片黃橙紅的斑斕薄霧裡,車子沿著北方的濱海進入地下快速公路。
火業梧柒又一次湧起後悔的情緒,自拒絕和姐姐見面那一天起,他變得更加孤僻和痛苦,過去喪失的記憶開始會偶爾狂暴地引發他產生劇烈頭痛。
幾天前的某個深夜,他聽見房門外霧罕默和夕之透的談話,他不敢出去,即便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自己的監護人了。霧罕默似乎知道了些什麼,知道他不想見吉約娜夏,知道他陷入絕望和迷茫。
「等我回來再處理他的事。」霧罕默只是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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