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珈琲怪談夜話【正文12/30下架】 - 七、驛站納涼會(3)

　　張葉譚將冰冰涼涼的麵條放入口中，微酸微甜的冰鎮醬汁讓人涼快許多。

　　「這冷麥真不錯。」

　　「張桑喜歡？」

　　「喜歡。松井君呢？喜歡嗎？」

　　「嗯，佐以月色，只欠佳釀。」

　　張葉譚注意到不遠處的販售商店有賣酒品。他對身旁人說：「請松井君在這等等。」

　　張葉譚起身去往販售商店，擠進人潮觀看有哪些酒品。他知道松井檜對酒很挑剔，故張葉譚仔細聽頭家介紹，又問了其他買酒的客人，仔仔細細挑選適合配冷麥的好酒。

　　松井檜留在座椅上，遠觀在人群中找酒的張葉譚，推擠中張葉譚連帽子被擠落都沒有第一時間察覺，等到他發現頭上少一物時，竟原地轉了一圈尋找帽子，那副冒失的模樣逗樂了松井檜。

　　手踊舞台傳來讚美的掌聲，映畫舞台劇情播到高潮之處，樂藝舞台一曲奏畢接著下一曲。

　　明明在群山圍繞之地，美麗的星空在天上閃耀，人們卻對繁星的光彩視若無睹，眼裡只容得下被電燈包圍的手踊藝旦，任憑那一盞盞熱燙的電燈在頭頂上像團燃燒的火球，藝旦們緊裹在和服底下的肌膚滲出悶汗，人們卻不在乎。

　　松井檜獨語：「若將房間四隅的陰暗全用一盞明燈照亮，打破明處與暗處恰到好處的平衡，還有何風雅呢......」

　　彷彿是呼應松井檜的感嘆，一聲似是嘆息，又似是吹滅蠟燭的呼氣聲，從山林間吹出。

　　呼......

　　納涼會場所有明燈，全熄了。

　　霎時，驚叫聲四起，會場所有人陷入恐慌。

　　掌燈員欲點燃備用燈，手上的火種卻是怎麼樣都點不燃。電燈失靈、燭火不亮、提燈熄滅，幽暗伺機侵入。失去安全感的人們驚慌失措，嚇得愣在原地，不敢輕易移動腳步，深怕在不見前路的幽暗中失足落進永恆的幽冥。

　　松井檜維持原本的姿勢，不慌不忙放下冷麥的空碗。

　　松井檜定睛凝視山的另一端，「噢......怪不得抵達驛站時感到怪異，原來是這樣。」

　　從山的另一端冒出橘紅光火，搖曳蜿蜒的橘光點從山的方向往這裡移動，彷彿有一支舉著火把的行進隊伍正從山上下來。

　　「松松松松井君！」被嚇得結巴的張葉譚抱著一瓶酒和幾個酒杯，摸黑走回來。

　　松井檜摸了摸酒瓶，嘆息說：「張桑選酒的眼光還是差了些，是瓶香氣很烈的。」

　　「現在不是說酒的時候吧！你看到火光了嗎？從山的方向往這裡來了，是不是不太妙啊？我們最好趕快迴避？害矣......若是魔神仔欲按怎......」

　　相比嚇到語言混雜的張葉譚，松井檜冷靜的把張葉譚按回座椅上，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般，說：「請冷靜一點張桑，跟著我的聲音，深呼吸......好孩子......吐氣......很好，冷靜點了嗎？」

　　張葉譚鬆開握緊的酒瓶和酒杯，許是突然熄燈，慌亂之中他誤拿了三盞酒杯。

　　「張桑的帽子呢？」

　　「哎！偏選在我弄丟帽子的時候熄燈，這麼黑大概找不回來了。松井君知道是怎麼回事？否則你怎能如此冷靜。」

　　松井檜笑而不答，他接過酒瓶，用摸得確認位置，給兩人的酒杯斟上酒。

　　「張桑可以選擇和其他人一樣驚慌失措，或者平心靜氣與我共飲。」

　　張葉譚摸不著頭緒，但仍聽話的舉起酒杯，說：「四周這麼黑，松井君還有心情小酌。」

　　兩人淺嚐一口，張葉譚立刻被熱辣的酒香醒腦，他吞下烈酒乾咳幾聲。

　　「為何懼怕？明與陰皆為自然。」松井檜舉起酒杯，「張桑呀，再問可就庸俗了，且靜觀其變吧。」

　　受到松井檜的影響，張葉譚雖滿腹疑問，倒也乖順的學起他的動作，安靜坐在椅子上，與他賞月飲酒。

　　所有人造燈熄滅後，明月終於重新取得照耀大地的權勢，柔和的月光慢慢驅散黑暗，人們短暫的手足無措後，雙眼開始適應黑暗，漸漸能看到近物輪廓。

　　在黑暗中感官變得比平時還敏銳，少去演藝舞台上的演出聲後，屬於山林的蟲鳴鳥叫斷斷續續傳來。

　　祂們來了。

　　那行奇異的下山隊伍，剛才還只是橘色光點的，幾句談話間，竟已移動到肉眼可見其面目的距離。

　　那行下山的怪異隊伍竟是兩排舉著火把的小孩子，祂們人數很多，目測約百來人，一排站左，一排站右，拉成長長的行進隊列。在怪異隊伍中段有兩道特別高大的形體，兩側的小孩子像是隨行使者般擁護高大形體。

　　蟲鳴與鳥叫噤了聲。

　　舉火把的小孩子赤裸的腳踩在泥土上的黏膩聲，啪噠啪噠維持著一定的律動行進著。

　　山風暫歇了。

　　會場內有些人目不轉睛盯著怪異隊伍看，然而也有些人完全沒注意到隊伍的存在，似乎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看見祂們。

　　只要注意到有人想點燃提燈，不等火燒上燈芯，隊伍裡的小孩立刻轉過去「呼」聲將火吹熄，不論試多少次都沒用。

　　形似小孩子的使者舉起比自己身高高兩倍的長火把，為祂們侍奉的兩位大人照亮前路，朦朧昏暗的火光使得小孩子的影子變得忽明忽暗，成群影子打在樹幹上更添幾分陰森。

　　待隊伍更加靠近後，張葉譚總算看清那些東西的形貌。

　　那絕不是人類的小孩子，人類的小孩不會長著一張有如猿猴的皺臉，也不會有長長的尖耳和大到露出嘴唇的虎牙，更不會全身皮膚紅如蓮霧。

　　疙瘩爬上張葉譚的手臂，怪異隊伍高舉的橘紅火焰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他雙眼視線緊黏著怪異隊伍，明知不該看，身體卻不聽使喚。

　　祂們進到會場中，順著納涼會的步道行走，發出各種怪異聲，似是動物嚎叫，又似是雀鳥啼鳴，再細聽又好似含糊的人類語言。

　　怪異隊伍的中段，受祂們擁護的高大形體，模樣看起來是一男一女，男人身穿馬褂，女人身穿長衫，二人狀似親暱，挽著手臂以相同步伐行進。

　　張葉譚心想：那是......人嗎？夫妻？4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Ar6oARAMU

　　心裡的聲音告誡張葉譚，面對無法理解的存在，不可去言、不可去聽更不可去看，可他的雙眼被這幕詭譎又異常美麗的景色所吸引，彷彿受燭火招誘的飛蛾，無法克制地想凝視未知的另一端。

　　受祂們擁護的一男一女行經到販售商店時腳步放緩，貌似夫妻的兩人牽著手，女人在前拉著男人，邊指著商品邊回頭與男人說話，似乎在向男人介紹每樣商品的用途。

　　男人被女人拉來拉去也不生氣，始終依著女人的意思，聽她說著每樣物品的故事。

　　隊伍行進速度異常快，不過一眨眼功夫，竟已到了張葉譚買酒之處。

　　長衫女人注意到掉在地上的中折帽，她撿起帽子，抬頭與張葉譚四目相望。

　　張葉譚慌忙起身，他也不知道為何要回應她的注視，只覺女人對他沒有惡意，甚至有些親近感。

　　女人似乎有意歸還帽子，她回頭徵詢男人的同意，男人冷淡的臉孔沒有什麼變化，毫無波瀾的五官像戲偶一樣，他鬆開牽著女人的手，女人獲得允許，捧著帽子獨自向他們走來。

　　長衫女性走近，才發現她的容貌很年輕，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卻已梳著已婚婦人的髮式。

　　長衫女性將帽子遞到張葉譚面前，張葉譚慎重接過。

　　「妳……」張葉譚正想說話，被松井檜拍了拍，松井檜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問。

　　松井檜拾起多出來的第三盞酒杯，向長衫女性及馬褂男性敬酒。

　　女性微笑行過禮，傾身嗅聞酒杯，再次行禮，便轉身回到丈夫身邊。

　　待女性返回，這支怪異隊伍又繼續列隊前進，穿過大舞台、小舞台、通過忘人驛站，逐漸遠離納涼會場。

　　橘黃的火光變得越來越小，沒多久，便已完全沒入夜色中。

　　怪異隊伍一離開，電燈重新恢復運作。

　　山林蟲鳴鳥叫，晚風徐徐吹來。

　　人造光明再次照亮會場，原先怎樣都點不著的提燈與燭台，這回很順利點著了。

　　方才所見離奇景象，彷彿一場夢。若非張葉譚手裡拿著被撿回的帽子，提醒他全是真實，他自己也難以相信。

　　松井檜聞了聞方才敬過長衫女性的酒，說：「若我猜測屬實，那位女士便是這忘人驛故事的主角，被親族遺忘的新娘。」

　　捨棄人類身分，嫁給山之鬼的少女。

　　在大婚之日邀請親族入山觀禮，禮成之後徹底消去親族對她的記憶。村民們被送回家後想不起參加何人的婚禮，也想不起婚禮細節。

　　松井檜將那杯被女性嗅聞過的酒遞給張葉譚查看。

　　那杯烈酒，已失去酒香。

　　＊

　　次日早晨，於雨之日珈琲店。

　　松井檜與張葉譚兩人同坐一桌，卻是一人仰頭看天花板，一人趴在桌上哀鳴。自昨夜忘人驛歸來後，兩人始終悶悶不樂。

　　祈露在旁給兩人倒珈琲，接續未盡的話題問道：「所以……昨晚你們去了忘人驛，回來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仰天的松井檜平靜說：「下車以後的事全想不起來。」

　　趴桌的張葉譚哭腔說：「下車以後的事全想不起來！」

　　祈露無奈問：「玩了些什麼，吃了些什麼，全都不記得了？」

　　仰天的松井檜惋惜說：「吃過什麼，都不記得了......」

　　趴桌的張葉譚平靜說：「吃過什麼，都不記得了。」

　　一陣寂靜後。

　　仰天的松井檜平靜問道：「報社的納涼會報導怎麼辦？」

　　趴桌的張葉譚悲痛哭號：「報社的納涼會報導怎麼辦！」4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rjhv6fYrT

作者的話：驛站納涼會篇結束！這篇的構想是鬼故事中經典橋段「在荒郊遇上奇怪隊伍」，忘人驛納涼會的燈光佈置參自北投溫泉大納涼會，在夜晚搭乘蒸氣火車去陌生地點夜遊，光是想像就覺得很有意思。4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BdsUFTRzs

關於蒸汽火車的部分，我並未直接看到1930年載客車有蒸汽火車的圖片或影片（有查到運輸物資，但不知道有沒有載一般客人），故事內使用蒸汽火車的點子是根據前後年代推測，以及參考同年代日本本島的鐵路發展，如果有朋友知道正確車種歡迎留言補充！4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sgICQtU8

與鐵道配合觀光則是根據真實史實，在當時就已經有鐵路環島的旅行套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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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驛站納涼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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