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艾倫「迷路」到馭型會後,已經過去了半年有餘。在此期間,艾倫與可兒順利促成了兩大組織高層之間的正式會面,達成了逐步開放交流的共識,喚靈司也提出了以情報的提供換取馭型會協助組織術者混編小隊的提案。
然而,考量到冷淡和平的局面已久,兩大組織的成員之間都不是很了解彼此,也避免太快進入到敏感的政治交互作用,因此兩大組織一致認同交流應該從最基礎的學術與文化開始進行接觸。
初步的規劃包含兩次的學術交流活動,第一次由喚靈司先派出使團前往位在帝國東南海岸的馭型會,第二次交流則由馭型會派出使團前往都城的喚靈司。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滿意這樣的安排。
「唉…熱死了…」阿貝特·穆勒推了推眼鏡抱怨道。
馭型會城門的門洞中,正站著十二名喚靈司代表團成員,他們清一色身披喚靈司的兜帽斗篷,唯一的區別是斗篷的鈕扣分為金、銀、銅三種不同顏色。此時所有人都已掀開了兜帽,正饒富興致地四處張望,一邊興奮地竊竊私語,對著周遭的金屬城門、門後的白色大理石大道、大道旁排列的銅像指指點點。
「他們遲到了兩分鐘。」阿貝特調整了一下他的金色鈕扣,從斗篷夾層中掏出一枚懷錶皺眉查看。
「來了。」凱特琳蒼老的嗓音從阿貝特身後響起,她坐在輪椅上,瞇眼望向入口大道的遠方,她的兒子阿米納站在她身邊,壯碩高大的身軀在門洞中顯得更為醒目。
喚靈司代表團成員們順著凱特琳的視線往遠方望去,頓時爆發出一陣更加興奮的竊竊私語。
只見入口大道另一頭,可兒在陽光下領著大隊人馬正朝著城門大道浩浩蕩蕩地走來。可兒身旁兩側分別是陳韻、古檳,在他們身後是馬布沙與曼卡,再後面則是身穿馭型會標準皮甲的麥可,麥可身後領著一批和他同樣一身黑甲的護衛。
可兒大步流星地穿過城門大道,她換上了一襲露肩的雪紡高衩長洋裝,頎長的裙襬隨著她的步伐迎風飄蕩,那雙招牌的絕世長腿在高衩裙擺下若隱若現,每走一步都足以勾魂攝魄。
「禍水……」阿貝特嘟囔道,但他的視線卻從來沒離開過可兒搖盪的裙擺。
不一會,可兒一行人抵達了城門下,可兒立刻帶著微笑與阿貝特、凱特琳、阿米納輪流握手寒暄。
「穆勒議員,這次喚靈司代表團由您負責對吧?」可兒示意阿貝特與她一同並肩走進了城門,向他友善地笑道:「大老遠從都城來到這裡,真是辛苦您了。」
「可兒會長倒是很清楚從都城到這裡有多遠。」阿貝特陰陽怪氣地回應:「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馭型會就不願意妥協在都城進行交流就好,畢竟再怎麼說,帝國還是應該以都城為核心的嘛。」
可兒不以為意,嫣然笑道:「第一次交流在馭型會舉行,第二次交流在都城的喚靈司舉行,這個方案是半年前艾倫·貝當總執行官正式與我方會談時就談好的,喚靈司的最高議會也同意這個方案。」
「我相信以您在議會裡的威望,不會不知道這件事情吧?穆勒議員?」可兒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眨眼看向阿貝特。
「我當然知道,但不代表我認可這件事情。」阿貝特斜斜瞟了一眼入口大道上的銅像,他的眼神彷彿是在服裝店裡看著一件過時的破爛衣服般。
看到在一旁冷著臉的陳韻張嘴就要發作,可兒趕緊給她使了個顏色,又再度轉向阿貝特道:「我們十分能夠體諒您的辛苦,今晚馭型會肯定會好好為您接風的。」
阿貝特哼了一聲,一時又找不到可以挑剔的對象,只能閉上嘴巴,沿路又不停地對週遭的各式景物發出不耐煩的嘖嘖聲。
片刻後,一行人徒步穿越了入口大道,來到了蒂科瓦大樓前的廣場,花崗岩建築外牆上的變色玫瑰玻璃窗在陽光下閃耀,輝映著下方的文字——「蒂科瓦將與我們共同盛放。」
喚靈司使團中傳出更加熱切的低語,而在大樓正門的大理石階上,黎雪、卡珊卓、麥可已經帶著一眾清一色身穿學士白袍的馭型會成員等候著。
「歡迎各位從都城遠道而來。」黎雪帶著溫暖的微笑朗聲說道:「我們還是別在大太陽下說話了吧!請各位跟著我。」
眾人跟著黎雪的引導,魚貫走入蒂科瓦大樓,這時可兒轉過身來卻發現,原本在身後聊天的古檳和凱特琳已經不見蹤影。
「陳韻老師!」可兒趕忙向走在前面的陳韻喊道:「妳有看到古顧問和博伊科議員嗎?」
陳韻正要回話時,走在隊伍最後方的阿米納·博伊科卻先一步說道:「不好意思,我母親長途勞累,剛剛勞煩古顧問的關心,已經先帶她去驛館休息了。」他的聲音低沉宏亮,說話時彷彿地磚都發出了嗡嗡的響聲。
「沒事。」可兒笑道:「只要我們沒有把貴客弄丟就好了。」
「不用擔心,可兒會長,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很滿意。」阿米納向可兒欠了欠身子:「您也不用太在意穆勒議員的行為。」語畢,他便轉身跟著隊伍一起走進了大樓。
「這地方真的好大......」
「真!的!而且聽說這還只是馭型會領地的西北角而已......」
「聽說他們還有海灘渡假村和莊園農場!」
「只不過生活機能確實比都城差了不少啦.......」
「我倒是沒想到馭型會長真的這麼漂亮......」
「噓......!可兒會長來了!」
蒂科瓦大樓內的階梯講堂中,十一名喚靈司代表團成員和一眾陪席的馭型會學者們已經就坐,幾位年輕的喚靈司成員已經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交頭接耳的聲音越來越熱烈。
不一會,可兒帶著優雅嫵媚的笑容大步走上了講台,台下窸窸窣窣的交談聲迅速安靜了下來。
可兒掃視了一圈台下的觀眾們,開始了她的演說:「歡迎各位喚靈司的貴客們遠道而來。我是馭型會會長──古可兒,在這邊先代表馭型會致上最高的感謝。你們的到來象徵著歷史即將翻開新的篇章,兩大組織將打破冷淡和平,為帝國裡,為整個邏各斯大陸,為人類的文明,共創輝煌的未來!」
台下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可兒注意到只有坐在最前排的阿貝特正雙手抱胸,一動也不動地冷笑著。
可兒故意朝阿貝特嫣然一笑,阿貝特一愣,可兒卻已移開了眼神,自顧自地繼續她的講話:「數萬年前,邏各斯人類已帝國為中心,從核戰爭的廢土中重新站了起來,並以科學、理性作為新人類文明的基石,確立了發展的方向,也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立了現在的繁榮世界。」
「距今超過三千年前,邏各斯3000年,在尼可拉‧加洛與貝絲‧加洛夫婦的努力下,人類終於依靠基因技術解開了肉體與靈魂秘密,培育出了第一批總共五千名『術者』,這批胎兒也就是如今在座的各位,型術者與靈術者們的共同起源。而在這批胎兒當中,也包含了傳奇的靈術者──提克‧埃傑斯、與傳奇的型術者──蒂科瓦‧加洛。」
臺下掀起了一陣微小的波瀾,可兒微笑著停頓了一會,她可以感受到聽眾們正在期待她接下來要講的內容,也不禁暗自為自己的安排感到滿意。
事實上,針對兩大組織學術交流的內容安排,可兒與古檳兩人煩惱了許久。尷尬之處在於,如果過早進入核心的技術交流階段,兩大組織顯然都還沒有足夠的信賴基礎;但如果交流的內容太空洞,又顯得很沒有交流的誠意,最後可兒提出了個令古檳與陳韻再度露出苦笑的想法:歷史。
在科學至上的歐瑞安帝國裡,歷史與人文可以說是最不普及的冷門知識,幾乎所有人都只關注如何利用基因技術創造出更長壽、更強大的後代,以及各種與生物科技、精神力能夠相互結合應用的新型科技,就讀相關科系的一般大學生幾乎在一畢業就能找到高薪的工作。
除此之外,大量的歷史文獻在過去千年的戰爭中亡佚,許多關鍵的密檔只能在皇宮的典藏館才能看到,而進入皇宮的審查程序又複雜到幾乎不可能通過,因此只有極少數的菁英(或被稱作怪人)才會對如此高成本又低報酬的學術研究感興趣,一般大眾只靠著基礎教育大致了解歷史,所了解的內容有九成以上也都僅限於歐瑞安帝國官方公開的史料。
而有關兩大組織的起源,屬於進階的歷史資訊,只有兩大組織各自的成員才有機會從組織內的教育培訓中得知,但在兩大組織維持冷淡和平的數百年過程中,各自的成員也沒有機會獲取另一方組織的相關歷史資訊。
「歷史是乘載人群記憶的平台,是人與人之間相互理解的紐帶。」
緹莉亞當年說過的這句話,如今成了可兒說服古檳與陳韻的理由,兩大組織首次的學術交流也因此圍繞著歷史展開。
可兒迎上台下一雙雙好奇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邏各斯3009年,在術者研究趨於成熟的階段,都城因為少數反對基因研究的極端分子們的恐怖行動而陷入混亂。加洛夫婦帶著他們的女兒,也就是幼年時期的蒂科瓦‧加洛,來到了各位現在所在的地方,成立了帝國研究院東南分院,為寶貴的基因技術進行備份,同時也繼續進行精神力的更進一步研究。這棟大樓,就是當年的研究院的舊址。」
「當時的東南海岸並非如各位今天所看到的一片平靜祥和,而是長年處於海盜襲擾的困境中,砲火與槍響是當時東南海岸居民的日常,也是年幼的蒂科瓦的童年。」
「幸運的是,即便在這樣的困境中,蒂科瓦仍然順利地長大成人,她的型術天賦極其強大,又在東南海岸以數十名的小群型術者為核心組織了一股名為『戰旗』的自衛小隊,首次成功擊退海盜的侵擾,之後連戰連捷,終於成功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岸防系統,讓東南沿海的城鎮獲得喘息的機會並逐漸繁榮。」
「邏各斯3029年,當時的皇帝──朗達‧歐瑞安三十五世御駕親征。然而,宰相班迪亞竟然早已和諾托聯邦勾結,密謀政變。」
「班迪亞將皇軍的部署位置與作戰計畫洩漏給諾托聯邦,導致皇軍陷入了敵人的陷阱,皇帝更是在戰場上失蹤。於此同時,班迪亞忌憚蒂科瓦與『戰旗』部隊在東南海岸的力量,為了剷除政變的隱患,班迪亞命令蒂科瓦率軍北上,意圖將蒂科瓦與皇軍一同葬送在北境高原的冰天雪地中。」
台下一片寂靜無聲,幾乎所有人(除了一位很明顯的例外)都用著迷的眼神看著在講台上娓娓道來的可兒,宛如睡前的孩子們正在專注地聆聽母親講的睡前故事。
可兒在講台上優雅地來回踱了幾步,繼續說道:「當蒂科瓦到達北境戰場時,歐瑞安三十五世皇帝已經失蹤,皇軍也被打散,只餘下少數的親衛部隊與蒂科瓦會師。班迪亞的陰謀看似十分完美,但他卻錯估了蒂科瓦與戰旗部隊的實力,這成了最為關鍵的差錯。」
「蒂科瓦憑藉不到兩百人的戰旗部隊以及不到兩個旅的皇帝禁衛軍,連續突破了三層諾托聯邦由裝甲騎兵部隊、戰壕與碉堡組成的包圍網,一路深入敵軍陣地數十公里,摧毀了敵軍指揮部與雷達站。隨後更收攏了四散各地的皇軍部隊,找到了皇帝,發起反擊。」
可兒停頓了一會,挺起胸膛,朗聲道:「這場史詩的反擊戰中,蒂科瓦作為皇帝臨時任命的主帥,以戰旗為先鋒部隊,率領皇軍殲滅了一百八十萬名諾托聯邦的戰鬥人員與準參戰人員,北境高原被型術者的熊熊戰火化為焦土,敵軍在皇軍手中灰飛煙滅,諾托聯邦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人口減少百分之八十,從此以後沒有任何一名諾托聯邦的人民膽敢再踏入北境高原。」
「而在都城內部,發生了喚靈司的各位肯定耳熟能詳的『守望之夜』,傳奇的靈術者提克·埃傑斯,率領著初代佛洛伊德小隊,粉碎了班迪亞的陰謀,成功維護都城的穩定,迎接凱旋歸來的皇軍。」
「歐瑞安三十五世原本要正式任命蒂科瓦正式成為帝國元帥,並任命提克為宰相,但兩位偉大的術者不約而同地婉拒了。蒂科瓦請求皇帝讓她回到她深愛的東南海岸城鎮,繼續保護人民與帝國研究院;而謙遜無私的提克更是放棄向皇帝要求任何封賞,只是在都城內繼續帶領佛洛伊德並培訓優秀的靈術者們。」
「蒂科瓦在東南海岸守護的城鎮與研究院,成了如今的馭型會;而提克率領的佛洛伊德,最終則演變為如今的喚靈司。」可兒向喚靈司成員們行了一個標準的欠身禮。
「偉大的先賢們為兩大組織書寫了史詩中最閃耀的篇章,這份榮耀成為了我們如今繁盛的基石。而我堅定地相信,在我們彼此打破堅冰,攜手同行之時,我們會再創先賢的輝煌!」
語畢,可而長出了一口氣。台下寂靜了大約十秒,隨後轟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與興奮的交談聲,音量大得幾乎要將會場的屋頂掀翻。
只有阿貝特仍坐在他的位置上冷冷笑著:「用一百八十萬名外邦人的鮮血換得一塊邊疆土地,就值得如此得意忘形嗎──退下!鄉下人!」
阿貝特話還沒說完,會場內已經爆發出比剛才的喝采聲更大的咆哮與怒吼,幾乎所有馭型會的成員都站了起來,黎雪和麥可都憂心忡忡地看著台上的可兒、貝菈面前的桌子已經被她憤怒的一拳打得凹陷下去,所有的領地護衛成員手持著黑色的金屬棍棒嚴陣以待,在他們身前的是滿面寒霜的陳韻。
動作最快的,是距離阿貝特最近的曼卡,他已經揪住阿貝特的衣領,將阿貝特整個人懸空提了起來。於此同時,與曼卡同樣高大,坐在阿貝特一旁的阿米納也站起身來,與曼卡對峙著,但大部分的喚靈司成員都沒有動作,大多帶著看熱鬧的表情,少部分則略顯擔憂。
「找死嗎?鄉下人。」阿貝特倨傲地看著曼卡,他手中拿著一柄精緻的銀色手槍,此時已經抵在了曼卡的左肋上。
「馭型會沒人怕死。」曼卡沉聲道,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那只能說明你們總是不會認清時勢──呃!」阿貝特的臉此時已經脹成了豬肝色,他的眼裡閃過一絲陰狠,手指放上了板機......
幾乎同時間,可兒抬起一腳在重重跺在了講台上。
轟地一聲巨響,炫目的金色光芒刺得所有人都睜不開雙眼,滾滾煙塵以講台為中心迅速擴散、瀰漫到人群中。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5N9E2MBeF
塵埃逐漸散去,會場內一片寂靜,可兒緩緩走向曼卡與阿貝特,即便她臉上仍帶著優雅的微笑,但她每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響聲都足以令人膽寒。還沒等可兒開口,曼卡已經有如觸電般放開了阿貝特,戰戰兢兢地坐回他的位子。
「久聞穆勒議員在喚靈司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歷史研究者,對於我淺薄的見解有所指教是我的榮幸。」可兒禮貌地說道:「在今天的晚宴過後,我非常願意和您在樓下的圖書室中更深入地交換意見。但現在,我們可得進行下一個環節了呢。」
「她的意思是,你沒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阿貝特。」
一個蒼老但清晰的女性嗓音傳來,會場後方的大門敞開,只見古檳推著坐在輪椅上,白髮蒼蒼的凱特琳‧博伊科進入了會場。阿貝特身旁的阿米納忙不迭地從最前排跑向母親,從古檳的手中接過輪椅把手,推著凱特琳到了最前排入座。
阿貝特悻悻然地對凱特琳欠了欠身子,將手槍收進了斗篷內袋,也回到了他的位子上就坐。
「您的身體還好吧?博伊科女士?」可兒熱絡地詢問凱特琳。
凱特琳揮了揮手,說道:「誰跟你說我身體有事了?我只不過是和令尊趁機敘敘舊,我好得很!」
「那太好了!」可兒開心地說道,隨即轉向眾人道:「我相信經過剛才的討論,各位一定還有許多問題想和我們的成員與學者交流吧,那麼接下來將由馭型會的教研委員會顧問委員──黎雪顧問,主持接下來的討論,而在研討結束後的稍晚,馭型會將會舉行盛大歡迎晚宴,款待各位,請各位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定要玩得開心!」
一襲白色實驗袍的黎雪優雅地起身,在掌聲中走下過道。
然而,當她正要走上講台時,卻帶著一抹苦笑停下了腳步。
可兒剛剛所站的,大理石砌成的厚實講台,此時開始發出越來越大聲的嘎拉嘎拉聲響,最終在一片塵埃中轟然坍塌。
喚靈司代表團成員們滿臉驚駭地竊竊私語,黎雪卻習以為常地將眼前的塵煙揮散,走到瓦礫堆的最上方,開始了她的主持,眼角帶笑地目送著可兒白色的裙襬消失在會場後方的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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