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紗：雙人舞 - 憧憬，轉瞬即逝

　　醫院病房的燈光冷到我覺得自己像在停屍間。

　　我現在感覺真的很爛，爛到多吐出一個形容自己狀態的詞都是一種折磨。

　　「她醒了！護理師先生，我妹妹醒了！」

　　啊……是路克，他這時候應當有些後悔那麼急著告知我安德烈的死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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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自己原本是想走下樓梯，卻不慎跌了下去。

　　希望我的腦袋沒事，手腳也——惨了，我最好快點詢問我的右手是怎麼一回事。

　　「小姐，妳目前的病情是橈骨遠端開放性骨折，和踝關節閉鎖性骨折，還有下頷骨脱臼。」

　　護理師以宣讀死刑犯判決的冷漠口吻報告道，彷彿他天天在看人們摔下樓梯骨折送醫，早已司空見慣。

　　見我皺眉不語，他多擠出了一句：「橈骨遠端，也就是俗稱的手腕。」

　　接著，他以前去通知主治醫師為由離去，將我的病例本夾在腋下，邊走邊換了一雙乾淨的乳膠手套。

　　我想緊緊握拳，卻悲哀地發現自己連這也做不到。

　　我的舞蹈生涯提前終止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烏鴉。

　　我發誓，我撤回之前求和的言論，我一定一定，要親手解決掉他。

　　他毁了我，我也該禮尚往來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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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妳大概餓了吧，我給妳準備了些玉米濃湯。我先……好，我把病床調高了，等下我餵你喝。」

　　「我沒胃口。」

　　「可是妳現在很虛弱，而且妳明早要接受手術，需要體力，琴……聽話。」

　　沒錯，我是很虛弱，但不光是生理上的。

　　「媽媽呢？」

　　「她在另外一個房間和妳的主治醫生討論治療方案，待會應該會過來。」

　　「幫我個忙，老兄，讓她進來的時候以為我在睡覺。」

　　約瑟芬……我讓她失望了，狠狠地失望。

　　路克前腳剛知會我安德烈的噩耗，後腳我就緊接著出事——就算她對烏鴉的幻像一無所知，也不至於笨到想不通我出意外的主因為何。

　　「妳是撞到頭撞傻了嗎？妳知道她肯定會識破妳的，對吧？」

　　哈，我知道啊，我還知道她進來之後是什麼陣仗：

　　她不會心疼我的傷勢、慰問我的感覺，她會怒罵到整座的醫院的人都曉得我有一個叫安德烈的死前男友，而我為了他那早已可預見的死亡失足墜樓，讓自己的舞蹈事業隨安德烈葬送掉了，噢，真他媽的十足地既可悲又可笑！

　　然後她會宣布將我掃地出門，之後我只能灰頭土臉地去外祖父開的酒店打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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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叩！」

　　有人在敲病房的門，我趁路克去應門趕緊撇過頭去裝睡。

　　「她醒了嗎？」

　　奇怪？敲門的不是約瑟芬。

　　而且仔細想想，她進來時根本不必先敲門才對。

　　「呃……她醒了，但在裝睡。」

　　真是謝謝你的誠實呵，老兄。

　　睜眼一看，來人是……菲力克斯？

　　誰去通知他的啊？

　　這傢伙專程來探望我，還帶著百合花、白玫瑰和波斯菊的花束，加上一個包裝精緻的神秘禮袋。

　　「真的很抱歉，我想妳也許很疲倦，但我真心認為自己至少該過來看妳一眼！喜歡我帶的花嗎？我準備了個鼓勵妳康復的驚喜——呃，總之，看到妳還活著，我就沒那麼擔心了。」

　　他的口吻像極了馬上要給我來給我一個大的愛的抱抱，我隨即讓路克餵我喝湯。

　　「哦……謝謝你，菲力克斯，不過你原本以為我會死的嗎？」

　　下頷骨脱臼讓我發音怪腔怪調，菲力克斯感覺快繃不住笑了，可依舊搬回了稱職的演員素養，語調滿是誠懇的關切。

　　「不，我沒想到那裡去，是因為通知我的室友說，妳從樓梯摔下來後一副無法呼吸、緊捂胸口好似心臟病發，最後還昏過去了……所有人都以為妳命危，我才……」

　　等等，骨折我可以理解，恐慌症病發叫人誤以為是心臟病也符合邏輯，但昏迷就——

　　……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了：烏鴉。

　　「托上帝的福，我還不至於到那種地步。嗯……你這件森林綠的襯衫燙得挺整齊，花也很香，在那裡買的？」

　　我本來是想稍微活絡一下氣氛，卻發現自己很可能把僅剩不多的幽默感給摔沒了。

　　「其實我本來沒心情買花的，這是我出發前收到的一位粉絲的快遞，驚喜禮物原来是明年計劃才要送的，但我覺得今天——」

　　「Ah Ah Ah……」

在這種時候，還有什麼比自己的手機鈴聲打斷別人說話更尷尬的事呢？

　　菲力克斯以禮貌的眼神示意我可以先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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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泰勒！噢我很——勉強還行，我還是能繼續當總負責人，別擔心……什麼？

　　康妮不讓你保留大家即興創作的錄影？她甚至和大家宣布自己就是新的總負責人？

　　因為她說我死定了……不死也半殘！喔天——大家都同意她嗎？」

　　我的太陽穴附近抽痛了起來。

　　泰勒為了不打擾我休息，很快掛了電話，但我懷疑他似乎沒說出他知道的全部。

　　「發生了什麼事？琴，妳的臉色糟糕得不能再糟了。」

　　菲力克斯也算半個學校的學生，因此我把繆思獎排練以來發生過的一切鉅細彌遺地解釋給他。

　　「果然我看人的眼光很準，琴，妳質詢那位馬汀老师的表現是智勇雙全，如果我來評的話，妳遠比上一個負責人更有擔當。」

　　「哈，别拍她的馬屁了，你會害她太得意忘形。」

　　路克在旁打趣地說道。

　　「好吧，不過我想那個叫康妮的女生有些不識相——請容我這麼形容。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在妳住院的這段期間，我能否代理妳到學校，充當妳的口舌和手腳，帶領他們為繆思獎行最後衝刺？」

　　菲力克斯朝我抛出一個令我心跳有些快的眨眼。

　　「我敢保證，康妮對此是絕無二話。」

　　「你確定你有空嗎？」「有的，絕對夠。」

　　「那我就交給你了。」

　　要反悔也來不及了，彷彿剛被賞了一大塊奶油蛋糕的他貌似好像要馬上啟程去學校。

　　「放心交給我吧！啊，你是他的家人還是……呃，請你幫她拆我的驚喜禮物好嗎？再會，祝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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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克整張臉包得很嚴實，才沒有被認出來，他餵完我玉米濃湯後，便又去幫我拆禮物。

　　「哇……感覺挺貴重。來，妳瞧……」

　　菲力克斯準備的驚喜，是一座極標緻的天鵝湖女舞者雕像音樂盒。　　

　　他還附上一張字體有些潦草的手寫卡片：跌倒了，再爬起來就好。妳終將大放異彩，我即是見證流星劃過暗夜的幸運兒。

　　「我想，妳有個仰慕者，一個受萬人仰慕著的仰慕者。浪漫這兩個字，他倒是精通。」

　　老哥的口氣介在挪揄和曖昧間。

　　「這個笨蛋……」

　　我在天鵝之舞的鋼琴旋律中苦笑出聲。

　　菲菲，他真是個大笨蛋……連我都不敢確定自己康復後能否再站上舞臺，他卻對此堅信不移。

　　「嘛？他讓妳感動到哭啦？」

　　「不是，我只是……」

　　上半身重新癱回病床，天花板的冷藍壁燈令我目光渙散。　　

　　我哽咽地說道：「我的舞蹈生涯全毀了。他卻還對我抱有這麼高的期望。」

　　「什麼？妳覺得事情有這麼糟糕？妳的人生才正要開始，妳不能——唉……」

　　路克發覺發現自己理虧後就住嘴了。

　　「這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著急告訴妳那種壞消息。」

　　「不，錯的不是你，真的不是你。」

　　是烏鴉，一切都是他把玩弄我於股掌之間，玩弄我的恐懼、我的脆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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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麼說，我會補償妳的，我可以幫妳安排，讓妳出席安德烈的葬禮，讓妳見他最後——」

　　「不，不需要，我不會去的。」

　　路克見我堅決地搖頭，滿是訝異。

　　「我本來該要放下他的，如果我去了就更放不下了。而且他的家人也很討厭約瑟芬，不會想看到我的。」

　　路克點點頭，沉默不語。

　　漫長的沉默過後，我感覺昏昏欲睡，他也終於決定起身，暫時離開病房。

　　「嘿，幫我個忙，幫我一直開著那個音樂盒的啟動鍵，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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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憬，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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