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紗：雙人舞 - 井黑水深

烈焰猛地吞噬燭芯，空氣急促尖銳的嘶鳴著，好像藍天慘遭烤黑了一角。

紅鑽所釋出的火焰，除了貓眼石，沒人能用其他辦法將它熄滅，這正是為何她在今天扮演著關鍵角色。

幾乎所有偽人都被集中到遠洋的一艘船艦上，只要乘著海絲飛於上空的我將蠟燭丟下去，迅速蔓延的火勢將吞噬一切，偽人不是因為缺氧窒息，就是被淹死，貓眼石會凍結附近海域，他們也無法透過游泳逃過一劫。

「妳怎麼還不扔？」

急性子的紅鑽怒吼著撲上來要搶燭焰，我機敏地閃過她的手，答道：「還不到時候，我們得先確認一件事。」

海絲按照計畫帶我飛近了船艦的甲板，那兒聚集著一堆攀住欄杆想跳海逃生的偽人，他們一跳下去，即被漁網捕獲，丟回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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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不想死，所以我現在釋出一個寶貴的機會！」

我朗聲問道：「你們之中有誰知道你們的主子是誰？

第一個告訴我他真實身份的可免死，只需在惡魔島［註1］上服無期徒刑；如果你們有人自告奮勇替我們去解決掉他，不必受監禁，你們會被流放到無法危害人類的地方。」

老實說，我並不期待偽人真的會為了求生出賣烏鴉，畢竟烏鴉極可能早切斷了他們背叛的機會。

慌亂匆急的腳步聲充斥船艦的每個角落，漁網裡則不乏粗俗的咒罵，偽人們不停地把船上的物品往海裡扔。

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怪物，眼睛鼻子耳朵都長在該長的地方，有些甚至特別秀麗或俊美。

不必可憐他們，他們本質上是怪物，跟烏鴉一樣沒血沒淚，我如此警戒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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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願意嗎？我再說一遍，如果有人告訴我烏鴉的——」

「砰！」「砰！砰！」

腹部以及肩膀的灼痛感使我說不出話來，然而我仍緊握著燭火，沒鬆手讓它掉下去。

黑洞洞的槍口全瞄準著我，我打賭他們想打的是我的腦袋，這麼近也射不中，可見讓槍手開槍不是因為心狠，而是太害怕了。

我從來沒有抖得這麼厲害過，加上海絲驟然拉高飛行高度，背脊一歪，面朝下摔向海面……

突然，一抹潔白從視線邊緣閃現而過，帶走了我的失重感，同時一道厚實的冰牆拔地而起，寒氣四溢，如同一座晶瑩剔透的堡壘，瞬間將前方的一切隔絕開來。

貓眼石解下披風緊緊裹住我鮮血直冒的身軀，此時的陽光對眼皮沉重的我而言實在太刺眼，我騰出一隻手抓住他的帽簷，往下拉，蓋在臉上。

好冷，又感覺有點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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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跟妳說過動作快點了吧！」

手心一空，聽聲音是紅鑽，她拿走我手中的蠟燭，不出五秒，嘈雜噪音衝破冰層，鑽進我的耳朵。

很快地，憤怒的吼叫隨著接連幾次爆炸聲，變成絕望的哀嚎，音量也漸漸消減。

火光透由縫隙照亮了軟呢帽內部，即便是在垂死邊緣，我也沒閒著，集中精神發動幻異，讓這一帶能聽見或看見船艦失火的船隻或直升機無法察覺異狀。

「珍珠，妳的真實身份是警探還是特工？我知道聰明人一向難以控制，但像妳這麼莽撞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昏迷前我最後一個印象，是看見自己的血染紅了貓眼石的手套和奧斯的白色羽毛，以及貓眼石那深鎖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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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總之，我們確實還算順利地除去了偽人的隱患。

原本這個計畫早在一個月以前就要實施了，但與我們合作的政府部門為了保險起見，要求被冒充的市民重新確認身分的部分要核對三次，之後才能放火殲滅偽人。

至於怎麼確定所有的偽人都在這艘船艦上嘛……

也不難，只要在網路上放出風聲，說今日會在莫妮卡港的旭日號上舉行為期三天的偽人防治訓練營，強調會公開辨別真人與偽人區別的技巧，那麼真正的偽人就會為了避免日後被識破而主動報名參加。

更早之前，我已多次混進偽人大本營關押市民的地方搜查是哪些人被取代了，再核對報名訓練營的偽人名單即可。

剩下的，就是搜查並追捕最後幾個沒有參加的偽人了。

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死，被太陽曬醒時，只有自己一個人躺在海絲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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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以智慧之名！」

前往德夫羅文課修對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這幾個月裡，我逐漸了解這兒的秘密沙龍。

遠古時期的人類本身就擁有各種幻異，不過後來因人類不再使用幻異協助求生，而是互相征伐，偉大之靈便沒收了所有幻異，只留下兩種：文字和語言。

九條列車的行駛動力是仰賴沙龍成員寫詩，依照寫出的詩句的不同層次，沙龍的氛圍各有特色，但殊途同歸。

海絲說，寫詩是對心靈深處的探索，這世界某部分的秩序是詩篇賦予的，越是言簡意賅、深刻雋永的詩句，能量越強。

另外，朗讀詩篇能幫助魘化者脫離混沌的沉睡狀態，而我每天都在做這種事情。

再度來到那片冰山環伺的海域，我踏進那艘獨木舟，滑槳朝最近的冰山前進。

我將手覆上冰面，閉眼全神貫注地默想凡妮莎，緊接著，冰山發出紅光，映出閉目沉睡的她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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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稔地背出那篇詩：

當對世界的絕望在我心蔓延，

當夜裡一點聲音都能把我驚醒，

我因擔憂未來而心生恐懼，

我便前去躺在樹林中，

那裡木鴨安靜地棲息在水面上，美麗而寧靜，蒼鷺在覓食。

我來到野生生物的祥和中，

它們不會因為預見悲傷而折磨自己的生活。

我來到靜水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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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強光於低吟之中轉得不再那麼刺眼，我接續吟誦第二首詩：

我將起身前往伊尼斯弗利，

在那裡建一個小屋，用黏土和樹枝搭建；

我將擁有九行豆莖，一個蜜蜂的蜂巢，

獨自生活在蜜蜂嗡嗡作響的林間空地上。

我將在那裡找到和平，因為平和緩緩降臨，

從晨霧中滴落，蟋蟀在那裡鳴唱；

那裡午夜閃爍，正午紫光四溢，

傍晚則充滿鶯鶯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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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絲說魘化者至少得沐浴於黃光——喜悅和愛——才回得了現實世界。

寫詩這種事我是一竅不通，不像老哥有直通人心的天賦，但最起碼我記性不錯，偷聽車廂裡的詩歌朗誦聲，一邊記在腦子裏。

一連念了十餘首之後，冰山慢慢出現紫光，然後是不穩定的紫橙混合光。

影像中的凡妮莎一臉痛苦，我清楚她正陷入艱險的自我鬥爭，這時候她什麼都聽不進去，便儘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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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假日，潔西卡顯然沒打算回宿舍睡，海莉也跑去艾芙瑞家過夜。

我通常會為了試鏡季練舞到十點，女孩們不是頭一次領教到我緊繃的行程，所以沒人來打亂我的計畫。

我們的關係一樣友好，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她們少了很多互動，不知不覺，一切似乎回到了我入學前的樣子。

這三個月以來，生活重心全放在對抗烏鴉和試鏡季上，約瑟芬除了要求看成績單外很少主動聯繫我，路克會寄禮物過來，但忙於新專輯的工作，連陪我講話的時間也抽不出來。

單打獨鬥的好處是，幾乎每一個制定的計畫都能按部就班的實施，然而，在達到目標以前，勢必要承受一種酸苦的孤寂，像喝隔夜的的冷茶那樣。

只有我一個人的寢室顯得格外寬敞空蕩，我在生活區的空地鋪了塊瑜珈墊，聽著古典音樂練瑜珈，慢慢地放鬆渾身肌肉，最後做屍式［註2］時居然……累到直接在地上睡著了。

我在夢的沉悶呼吸聲中醒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望無際的麥田中。

陽光穿透雲層，散落在每一根麥穗上，彷彿無數的金色羽毛在微微顫動。

出於本能，我赤腳奔跑著，腳下泥土出奇地柔軟涼爽，如同踏足雲端仙境。

我張開雙臂，如飛鳥展翅，任由絲綢似的風輕吻我的臉龐。

大地似乎溫柔地呢喃著回應我的每次邁步，古老而神秘，是豐收的預言，是希望的徵兆。

閉上眼睛，這一刻，我不僅僅是我，而是這片大地的一部分，是麥田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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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不料，我狠狠撞上了一口水井，奇怪，麥田中央怎麼會有井？

它又高又窄，由烏亮的石頭砌成，於它的周圍的空氣驟然降溫，幾乎直落冰點。

我好奇地往井口探去，凝望黑漆的井水沒多久，水裡突然伸出一隻枯爪，緊緊勒住我的頸子，用力將我拖進冰水裡，雙腳在井外猛蹬，最終還是栽了進去。

「是你！」

頭盔的縫隙裡，烏鴉的那雙黑眼正對我著笑，他抓住我，與我五指相扣，和我一起往井的深處墜去……

「這場賭局，我已經贏了！已經是第119天了，你一定是因為害怕，所以過這麼久才出現對吧！」

「沒錯，妳的表現真是令人眼睛一亮，我差點被妳感動到了呢。」

烏鴉游刃有餘的口氣讓井水更寒冷了。

「兌現承諾吧，依照之前的約定，我現在就可以揭穿你的面具。」

他搖搖頭，握住我手的力道加劇，難以掙脫，感覺手指骨要斷了。

「為什麼妳覺得我一定會遵守承諾？妳有什麼能逼我現出真身的籌碼？」

他貼近我的臉，慢悠悠地說道：「我才是訂定規則的人，遊戲怎麼玩我說了算。

別覺得我下流無恥，妳自己也清楚，妳現在根本沒有足夠的本事跟我討價還價……

也許我給妳上了寶貴的一課呢：永遠不要隨便付諸信任於他人，特別是我這種不在乎輸贏的瘋子，嗯？」

我現在真的很想一腳往他跨下踹去，媽的，他耍我！

「呵，還有，妳以為妳贏了，但事實上你沒有全贏。」

話音剛落，胸腔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使我尖叫，氣息全化為浮沫。

「妳也許解決了我的幻像攻擊，但最基礎的問題卻晾在這兒，完全是捨本逐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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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要……上去，上去井的外面！

悲慘的是，烏鴉的鳥爪手杖無情地勾住我的腳，直接把我拽到井底。

後腦勺猛地磕地，卻遠不及格里芬和約瑟芬留下的創傷來得痛。

「事實上，之前是我放水了，放心，真正的折磨才在後頭呢。比如妳拯救的那三個異能者吧，他們老早都是我的人了——妳覺得還需要多久，我就能捕獲全部的護使？」

手杖緊抵我的胸口，壓得我無法起身也喘不過氣，眼前烏鴉的影像越來越模糊，冰冷的世界緩緩地對我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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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黑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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