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患傷在床給我的感覺,無異於被狠狠鞭一頓後放在火架上猛火烘烤。
我哭到雙眼紅腫得連撐開眼皮都很困難,腫脹的眼球像嵌入腦袋的滾燙鉛彈。
意識在悲泣而成的死海裡載浮載沉,想到明天約瑟芬要變著什麼法子傷口灑鹽我就頭痛欲裂,也無法停止懼怕烏鴉會不會在這種脆弱之時趁勢蹂躪。
安德烈的死將我的心處以上千次絞刑——我越想越覺得,是自己害死了他。
我沒有忘記是自己以珍珠的身份刪去了安德烈對我的所有記憶,當時我絲毫沒有感覺,這個舉動很可能熄滅了他的遊魂在回到現實世界的路上一盞重要的指引明燈。
是我親手置安德烈於死地……這個念頭一旦萌生,不論是誰、用何種說法,也不能將它自我今後的人生連根拔除了。
輾轉反側的我有氣無力地隨菲利克斯的音樂盒旋律哼唱,熟悉的曲調宛若嗎啡,止住我的痛楚,輕輕將我放進鵝絨堆般柔軟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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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音樂盒使我入睡,卻不至於還能讓我睡得安穩。
我感覺自己好像依然清醒,又似乎不是,畢竟傷勢嚴重的我又怎麼可能自己走到地鐵站來?
月臺樑柱上的站名和電子班次表上的一片紅藍不屬世上任何一種文字,且月臺上空無一人。
過了彷彿一世紀那麼長,我都沒望見有車廂駛來,看來夢裡的時間與現實同步……
一排排墨綠色的背靠式等候座飛掠而過,錯落間隔的樑柱殘影連成把月臺縱切而過的灰棕高牆。
我好比一台具備窺視功能的空拍機,飛過大半個氣氛陰森幽涼的站台,順著電扶梯下到站外,地鐵站軌道的高架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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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地沿著軌道方向繼續飛行,穿梭在收費停車場、雜草蔓生的徒步步道以及自行車道之間,迎面而來的除了或新或舊的公園健身器材、翹翹板、鞦韆和平行木等兒童遊樂設施,緊接著還看到一些裝扮入時的年輕男女聚集在古怪的裝置藝術旁喝酒笑鬧。
蓬頭垢面的流浪漢瑟縮在污穢不堪的破爛睡袋裡,不確定還有沒有呼吸;在樓房稀疏的地帶,高架橋下更出現隨意堆放的灰黑臃腫垃圾袋。
而就在那有礙觀瞻的非法滯留物之間,地上沒喝完吸引一群蒼蠅的可樂瓶前,某個更令人作嘔的事物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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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烏鴉。
他沒自報名諱,甚至未出聲說話,但我很清楚那就是烏鴉本尊。
他不打算在我進醫院後再次發起猛攻,倒早早就潛伏於夢裡,恭候著我……?
「妳好啊,珍珠。」
他歪頭衝我地笑道,自中世紀騎士頭盔裡傳出的笑聲毫不掩飾惡意,詭異滲人。
「初次見面,我是誰妳應該知道了,他們都叫我烏鴉,雖然正式而言我的代號應該是夜蝕……但無所謂,總之,妳應該已經收到我的禮物吧?」
無以名狀的憤恨被點燃,怒焰以最狂戾的態從自我口中飆出:「我知道你都對我做了什麼……我甚至知道你是用哪些把戲魘化那些可憐的人們做你的傀儡……
我也知道你已經得知了我的真實身份……你這喜歡搞出噩夢凌遲別人的死變態!
你可千萬別忘了,我不是你能隨意低估的一般人,我好歹也是個異能者,幻異還剛好跟你這種人渣不相上下!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深刻的了解到……老娘我就是你最大的噩夢啦!」
「嗯……不客氣,那只是我的一點小心意,妳實在是不必如此浮誇地表達妳的感激,真的。」
紅鑽說的半錯半對,烏鴉確實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但究竟是誰能折磨誰,這可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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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對了,有個小誤會,我其實還不曉得妳是誰呢,還是妳想大大方方地告訴我?」
「什麼?可是……」
「我懂妳為了逃避我,主動卸除了珍珠的身份,傻傻以為只要戒指不在自己身上,我就找不到妳了,哈,打從那枚戒指第一次在妳身上出現,它就已經為我提供了定位功能,我也許無法得知妳具體在哪、身份為何,可妳勢必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我的監視……」
「逃避?噢不不不……」我尖聲反駁:「我不會再逃了,你知道嗎?我原本還想說服異能者與你展開一場和平會談,畢竟你的目的是用羽淚許下願望吧?如果那就是你要的,我們也不是不能讓步,但是很不幸地——你已經親手粉碎掉你最後的希望了!」
如果他老是刺激別人下戰帖,我就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
:「你反覆踐踏別人底線的後果,不僅是別妄想得到羽淚,也別奢望我會對你手下留情!我不會殺死你,但我一定會在你心裡烙下的陰影……」
「嘿,火藥味別那麼重嘛……知道我今天給妳帶了什麼驚喜嗎?我是專程來建議妳跟我合作的,畢竟我倆打起來必是誰也得不到好處,既然共享同一種幻異,又何苦為難彼此,何不與我分享勝利的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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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打量他一襲滾紫金邊的硬挺高領黑長袍,他伸手向我擺出邀請的姿勢,光是看著就覺得噁心至極。
「合作?」我毫不賞面子地反唇相譏:「你真的覺得我會和你這樣的人合作?一個為自身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更試圖操控我心智的瘋子?」
「不然呢?妳真的認為單憑憤怒就能打倒我?可別這麼快下結論吶。」烏鴉輕聲說,向前一步靠近我,周遭的燈光也在這時變成令人不安的藍黑色調。
「我追求羽淚並非基於私欲,而是為創造一個更具希望的世界。妳應該曉得我們的幻異是能檢測謊言的,妳知道我沒在騙妳,至少我給了妳選擇:與我合作,免除任何痛苦,跟我一起見證世界的改變;或者繼續受我無休止的牽制,相信我,選擇後者妳是撐不了多久的。」
「改變世界?」我冷笑:「建立在無數人的痛苦和犧牲之上——這樣的世界,我根本不想要。」我斷然回絕,卻也在心裡思考另一種可能:若我答應合作,能否與其他異能者裡應外合殺烏鴉一個措手不及?
「不要緊,妳現在還沒意識到什麼選擇才是明智的,我下回再來找妳的時候,妳……」
我想聽清烏鴉說什麼,可意識卻被另一股力量強行抽離如真似幻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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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所當然地以為喚醒我不是媽媽就是老哥,結果這次連菲力克斯都不是了,是、是……我的天啊。
「別驚慌,拜託,真的不要大叫,也不要按急救鈴,我不是壞人,我保證。」
是貓眼石!他來這裡做什麼?莫非……他已經弄清楚了我的真實身份?是海絲讓他來的?
「如果妳對最近的時事有所關心的話,我就是大家口中所謂的白衣英雄。事實上,我們是異能者,我的代號是貓眼石。」
不對,看他的態度,好似是把我當成了普通女孩,不知道我就是珍珠。於是我假裝很努力在消化這些不可置信的資訊。
「我接獲消息,妳今天上午為了拍攝學校裡偽人出沒的相關證據而冒險跟蹤嫌疑人,結果不幸遭遇攻擊成重傷。妳的勇氣可佳,可我更希望妳今後在沒有保護自身能力的情形下別貿然行動,不過,讓妳的義舉帶來的損失降到最低仍是我的職責之一。」
拍攝偽人?是誰放給他的消息?
難道為了讓貓眼石在不知道我真實身份的情況下治療我,海絲撒出了這樣一個謊?
海絲實在是冰雪聰明,但她又是怎麼知道我出事的?我明明已經斷了跟她的聯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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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團問號在腦子裏打架的當兒,我驚奇地發覺手腕和腳踝關節能自由活動,且毫無不適感了!
「妳現在傷勢基本上應該是痊癒了,對嗎?」他以無比輕柔的聲調問道,我莫名有些恍惚。
「嗯……妳下床走幾步路看看吧。」
我跳下床,感覺渾身輕盈,走了幾步路後甚至踮起腳尖,當著貓眼石的面跳起芭蕾的基礎舞步。
「謝謝你,我真的完全沒問題了。」
「嗯,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
「那我就先告辭了,記住我剛才說的。」
貓眼石從窗戶翻身離去後不久,我在病床旁的櫃子上發現一個陌生的天鵝絨小盒子,基於好奇心打開了它。
裡面躺著的,正是用來與海絲聯繫的珍珠戒指,底下還壓著一張摺成四方的信紙。
我打開信紙,上頭寫著:「貓眼石今夜會來修復妳渾身所有傷勢,切記配合演出,別被他識破妳的身份。很抱歉妳無法真正從這場戰役脫身,如果妳願意繼續當珍珠正面迎戰,就戴上戒指吧。作為回報,我願意開放讓妳使用隨時自由使用幻異——用我給妳的羽毛,在妳額頭上寫下13這個數字,祝好運。」
我轉頭一看,果然發現盒子裏有一小搓藍羽毛。
我拿起珍珠戒指,以指腹摩挲它一會兒後,戴上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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