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 第十一章2

唐樓的燈光依舊昏暗，一片寂靜。櫻桃在自己家門前站定，並不立即開門，先示意崔巧明不要作聲，側耳仔細傾聽裡面的情況。「他在裡面。」好半晌，她皺起眉頭，然後厭惡地撇嘴。「一早便又回來喝酒，難怪舖頭生意冷清。」

「那我先走了。」崔巧明說，櫻桃拉住他的手。

「崔巧明。」

「什麼事？」他問。她抿嘴注視他好一會。

「你是否會真的喜歡我？」她猶疑了一會，忽然開口問。突然被這樣問，崔巧明感到錯愕。

「我不是一直拖著妳的手嗎？」他大惑不解。

「但你不是出於真心真意的。」

「為什麼這麼說？」

櫻桃欲言又止，悶悶不樂：「沒什麼……」

「說出來吧！」

「直覺。」櫻桃輕聲說，不讓屋裡的父親聽到：「我覺得你不喜歡我的朋友，跟我一起你會覺得浪費時間……對你來說我不夠吸引力，我知道自己一點也漂亮。你為什麼跟我一起？」

崔巧明笑了笑：「妳想得太多了。」

「我沒有。」

崔巧明考慮了好一會，一臉認真的問。「是不是每次去玩，都像今晚那樣由妳請客？」

「差不多。你想說什麼？」櫻桃的語氣變得警惕。

崔巧明嘆一口氣。「他們在利用妳。」

「他們都是我朋友！」

崔巧明心平靜氣地說：「他們不是。」

「哼，難道蚱蜢和莊尼可以一邊罵我妖女，一邊跟你做好朋友，而我就不能跟敏做朋友？因為她是拳手？因為俊哥在酒樓打工？或者因為小慧會主動交男朋友？你覺得我不應該跟這些人做朋友，你是用這種眼光看人嗎？」

「不是。」崔巧明的語氣斬釘截鐵。「因為他們一點也不重視妳。」

櫻桃高聲說：「她們是我朋友，你看不起她們等於看不起我！」

「屋主的兒子跟妳很熟嗎？」

「見過一兩次。」

「那兩個看影碟的小鬼呢？」

「我不認識。」

「這算是哪門子的生日會？」

「我只跟俊哥、敏姊姊和那些女生熟絡，其餘那些人都是俊哥邀請來的朋友好嗎？」

崔巧明也有點氣：「如果她們是妳朋友，為什麼那天生日會妳被人非禮，竟然沒有人幫妳討回公道？」他的語氣變得有點強硬。「阿俊跟妳兄妹相稱，平日說他怎麼怎麼疼妳，為什麼當時明明在場卻連一句話也不說，不肯替妳出頭？」

「那是因為……因為……」櫻桃的話說不下去。

崔巧明想起初見面時她說的很多男性朋友。他跟教會的朋友已經逐漸疏遠，但至少仍然有蚱蜢和莊尼兩個好友。櫻桃被一堆朋友圍繞，大家高聲為她唱生日歌，看似好不熱鬧。到最後被人欺負時，還不是只有他站出來維護她？

「她們是我最好的朋友，俊哥和敏姐待我就像親哥哥……」櫻桃的聲音愈來愈小，好像在說服自己。

「妳的冷漠並不是本性，與人保持距離只不過為了保護自己」崔巧明輕聲說：「妳可以交更好的朋友。」

櫻桃抬起頭注視他，她的目光近乎無助。

「誰？」

看到她這種表情，崔巧明有點心疼。

「我喜歡妳。」他頓了頓，說。「那証明妳值得被人喜歡。」

「你喜歡我什麼？」跟平日的語氣大不相同，此刻的櫻桃十分沮喪，失去了自信。崔巧明覺得，現在的櫻桃才是真正的櫻桃。他怔怔的一時之間答不上話，櫻桃以一副瞭然於胸的語氣說：「你和我根本是不同類型的人，無論怎麼說也不應該走在一起。如果今晚不跟我們一起，你是不會被截查身份證的。」

「我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孩，她是在教會認識。但那已經成為過去。我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跟你才是兩個世界的人。」

望著櫻桃那裝作堅強，其實缺乏安全感的表情，他發覺她內心其實怕失去他。

「我喜歡妳堅強的個性，」崔巧明靜靜地說。「跟妳比較，我顯得很無知。以前我以為自己了解這個世界，所有問題的答案一早就擺在面前，只要尋找就能尋見。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我的世界已經崩潰，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究竟應該相信聖經，還是相信自己的感覺才好，有時甚至不曉得自己究竟站在哪一方，覺得無可奈何，不知所措。妳看到的東西究竟是否事情真相我也不知道，但至少妳有立場，而且竭盡全力對抗妳心裡的敵人，僅僅這一點，妳便比我堅強。」一口氣說到這裡，將櫻桃擁入懷，撫摸她的秀髮。

他一直以為櫻桃如此憤世嫉俗，是因為常常看到人世間的陰暗面。他本來想告訴她，身邊其實還有美好、值得信賴的東西存在。

但他發現自己錯了。自從走進櫻桃的世界，看到她所看到的東西之後，他開始逐漸相信，世間的黑陰面其實是壓倒性的。

崔巧明自問不像櫻桃勇於面對自己，面對敵人。以前從未曾對信念懷疑，我不是信心堅定，只是一直沒勇氣去選第二條路而已。

「我有很多地方可能做得不好，不懂說甜言蜜語，但我是喜歡妳的。」說著，崔巧明深深望進櫻桃眼眸，雙手輕輕抱她，俯首去擁吻她。

櫻桃的嘴唇濕潤，他心跳不斷地加速，而她也熱烈地回應。

黑暗的角落，兩個無依的少年少女無聲地擦出熱烈的火花。

「零用錢不是那老頭子給，是我從士多裡偷的。士多沒有什麼兼職，就只是我和老頭子看著辦，他說他生我下來把我養大，我幫忙出一分力是應該的，把我呼之則來，好像天經地義，那我在士多拿回應得的一份又有什麼問題？」

究竟算不算偷竊已經很難定義。像蚱蜢每天早上從老媽錢包不問自取從不視為偷盜，為什麼櫻桃受到父親壓榨卻又像是應份？

「是誰告訴你貯物櫃的事？」

「女班長。」

「她當然這樣說啦。確實，破壞儲物櫃的人是我。」櫻桃玩弄手中的東西：「不過我沒有偷東西。我只是藉破壞儲物櫃來發洩情緒。」

「為什麼？」

「那是去年的事，那個混蛋不肯去掃墓拜祭媽媽，媽媽很孤獨，好可憐。」

「難道破壞就可以改變事實？」

「至少可以阻止其他人得寸進尺。」她說：「你知道當時我為什麼摑她一巴掌？」

崔巧明說不知道。

「因為她四處對人說我媽從不管我。」

如果有人對蚱蜢說同一番話，蚱蜢大概也會揍對方一頓。其實只要明白她內心的孤寂、痛苦、無助和憤慨，便會她的性格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只是她從不肯向人解釋而已。

櫻桃的世界很混亂。無論怎樣關心她都好，對她的了解還是不夠深。

他發覺到自己的改變，無論櫻桃的態度有多差，受到所有人責難的目光都好，他都願意憐憫、包容櫻桃。她做的事情或許激烈，無故發脾氣也好，揮霍無度也好，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相信她說的每句話，對她的解釋深信不疑。他只想知道真相，想更了解櫻桃，唯有知道她的過去才能了解她。

最後，崔巧明忽然察覺到；櫻桃第一次以平靜的語氣向他敞開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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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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