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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記得妳曾經說過,我完全不了解別人,只是一個將自己的一套強加諸別人這番話嗎?」
崔巧明想起初相識那天,當時他覺得她難以觸摸,而櫻桃則覺得他愚不可及、討厭。想起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其實只不過是半年前的事,怎麼這幾個月時間好像過得那麼快?
「妳說的對,我的確愚蠢、無知、幼稚。全部是一廂情願,從來沒想過,別人的想法是正確,我的才是偏見。看來我應該好好閉嘴。」
櫻桃說:「我當然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不過別太過氣餒,其實你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糟糕!」她以她那獨特的方式在安慰崔巧明。
「雖然我還不算十分了解你,但也可以看出你有心事。你可以放心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別人,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崔巧明心裡一緊,這口氣憋在心裡實在太久,久到他差點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個無憂無慮的人,也有暢快歡笑的時候。
那塊石頭一直梗在心裡,未曾放下。他知道,如果不把事實說出來,是不可能放得下的。
「父親有了外遇。」
櫻桃臉上閃過詫異的神色,有些困惑。
「你父親不是牧師嗎?」她怔怔地問了一條毫不相干的問題。
崔巧明平靜地說:「他已婚,有兩個孩子,但也是一個男人。」櫻桃想笑,卻笑不出。
「多久之前的事?」
「好一段日子了。」
他深深嘆口氣,然後用說故事似的語氣娓娓道出以前的日子是多麼愉快,他是多麼的尊敬父親,然後如何主動查探,發現父親跟女會友的戀情,以及之後的生活是何等痛苦。這些事本來緊緊鎖在心底的祕密,現在卻如洪水缺堤一般全部說出,他想知道,當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時候,是否會好過些。
「你恨他?」
「我恨自己那天誤打誤撞發現了他們的關係,也恨他竟然將事實告訴我,如果他騙我還好些,就算是最糟糕的謊話也好,至少我還有逃避的餘地。他有沒有想過我根本沒有能力去承擔這份壓力?」
「男人都不擅於撒謊。」櫻桃嗤聲說:「你們太粗枝大葉。」
「我以前一直以為他是個完美的父親,」崔巧明神色黯然。「直到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後,我才失去了努力的目標,甚至不曉得身在何方,好像大海裡一艘引擎壞了的船,感覺好茫然,好寂寞,只想抓緊身邊的東西,哪怕是暫時性的代替品也好。」
崔榮智質問為什麼成績滑落,他沒有別的話可以說,因為考試成績慘不忍睹,既不是由於身體不適,也不是一時失準,而是因為很累。無論是身體或心靈上,都有心力交瘁的疲憊感。
而且在考試期間都只顧著替櫻桃溫習,無暇理會自己,成績才會一落千丈,這些事當然不會跟父母說。
然而後來看到崔榮智痛苦的表情時,崔巧明顯得無動於衷。畢竟弄到今天這種田地並不是他的錯,他只是不斷觀察,然後設法適應新環境而已。
這期間他獨自面對不少困難,一個人靜靜地祈禱後,事情依然沒有轉機,他彷彿重新認識了天父的另一面;沈默的一面。此後他愈來愈以「人」的角度看待事情。
櫻桃不只一次說過「就算沒有上帝,我們一樣可以過活。」但如果不是崔榮智一再使他失望,他也不會有這個決定。
「是誰令你有這想法?」崔榮智怔怔地問。
是櫻桃?不,不是的……
他望向櫻桃:「他說不曉得為什麼我變成這樣。事實是他令我變得不知道怎樣才好。」很奇怪,他以為櫻桃一定會不以為然地駁斥,怎料她只是低頭,默然不語。
好一會,她才開口說話:「我媽媽四年前離開我,這是我心裡最大的祕密。」
崔巧明一怔,相識至今,她才第一次開腔談及母親,而且是她主動提起。「她……離婚了?」
櫻桃的目光彷彿失去了焦距,僵硬地搖搖頭:「絕症,她過世了。」
崔巧明想安慰她幾句,櫻桃卻不讓他有任何表示。「發現身體有問題時已經是末期,她在醫院臥了兩個月病床,我看著她的抵抗力愈來愈差,身體一天天消瘦,然後開始變得不省人事。這些事情,就算是對活著的人來說也是一場煎熬。
「每天放學我就去醫院坐在床邊陪伴她,每次一見到她憔悴的臉孔,我的眼淚便忍不住。醫院不是有院牧嗎?他常常過來安慰我,他的話給我帶來盼望,我以為事情會有轉機,我完完全全的相信他。我問他我可以為媽媽做什麼,他答我說祈禱,天父會聽祈禱,於是我不斷祈禱。」櫻桃頓住,彷彿即將記起一些使她惶恐的事情。
「當然,天父不會因為你每天對祂喋喋不休就去改變事情,最後我還是得親眼看著媽媽慢慢死去。那一天,當院牧來安慰我的時候,我實在非常憎恨這個年紀比我大得多的男人。他怎麼可以這麼卑鄙,到處給軟弱無助的人希望,然後看著我們由盼望轉為絕望?本來我可以堅強地慢慢接受的現實,他卻只顧說些不用負責任的事。沒有人知道,我當時真的想給他一巴掌!」
「妳父親呢?」
櫻桃的臉色變得憤慨。「他?由母親住院那一天開始到死去為止,從未曾踏進醫院一步,你相信世上真的有這樣的男人嗎?」她臉上猶帶著一層不解。「他不滿媽媽生下一個女兒,從來不怎麼理會我們,而且在家裡一味抱怨她的病累得他花光了積蓄。雖然我不是兒子使他失望這件事也很感到抱歉,但他實在不應該完全不去探望病重的媽媽……連一句安慰的說話也沒有!面對這種人我還可以做什麼?」
「於是從那時開始,妳變得誰也不信,憎恨身邊一切?」他終於明白,她的憤世嫉俗究竟從何而來。
「所以,我跟你一樣,也嘗過徬徨的滋味。」她淡淡地說。
「還有,我不希望我只是你用來排遣迷惘的救生圈。我也有我的感受。」
5
排遣迷惘的救生圈……
敏銳的櫻桃可能感覺到什麼才說出這番話,但也有可能只不過是隨口說說,不過說中了他心中的感覺。
每次兩人愛撫後他都感到一陣迷惘。櫻桃的接吻很有技巧,知道何時該伸出舌尖挑逗他,也知道如何引導他伸出舌頭讓她吸吮。她發出的喘息會令他心跳不已,她會緊緊湊過來讓兩人的身體沒有一點空隙。
她充滿情慾的吻令崔巧明按捺不住,試著把手掌按在她的胸脯。雖然隔著衣服,但是掌心微微隆起的觸感令他雙手微微顫抖。本能叫他更進一步,但最終忍住了。
當兩人分開,櫻桃神色自若地整理衣服,情緒還未平伏的崔巧明想:她以前的男友一定也做了他剛才做的事,櫻桃也曾經對他們作出激烈的回應,那些人肯定毫無忌憚地把手伸進櫻桃衣服裡,他們會不會要求她做更過份的事?當中充斥著難堪的想像。
櫻桃究竟跟多少個男生做過這種事?
每次他都忍不住上櫻桃家跟她愛撫,然後在完事後又會被「她是不處女?」之類問題困擾。
一方面他想難道她的過往真的這麼重要嗎?如果真的介意,那是不是說他對櫻桃的感情只不過是基於慾念,跟她以前的男友沒什麼兩樣。更重要的是,萬一知道她真的不堪的過來的話,他是否會感到跟櫻桃在一起是錯誤的決定?
如果是阿美的話……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阿美。
幾次想問卻又不敢開口,怕知道真相而又接受了事實的話自己便變成確確實實站在世界的這一邊,再沒有返回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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