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 第四章：真相

崔榮智滿懷心事走出升降機來到大堂，大雨沒有轉弱的跡象。他走向就在前面的訪客停車場。

大廈外可以避雨的休憩小亭站著一個少年，黑暗中崔榮智沒法看清少年的模樣，心忖只是一個避雨而不的途人，繼續避開地上的水漬走向他的車。

直到從褲袋掏出車匙時，崔榮智驀地心頭一緊，有什麼念頭在腦海閃過。那個避雨的少年的身影使他緊張。他停止動作，回過頭，凝目注視身後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

待他看清那少年的面貌時不禁臉色大變，眼睛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崔巧明站在暗處，校服和頭髮被雨水打濕卻毫不在意，直視父親的眼神瞧不出究竟是冷漠或是敵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崔榮智的語氣十分疑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崔巧明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一絲喜怒。

「我在等你回家。」

「你在這裡多久？」

「三個小時。」

他的語氣含有某種惡意的諷刺。

崔榮智仍然處於震驚之中，看到兒子落難的模樣令他強自恢復冷靜。「來，上車吧！」他打開車門，崔巧明揹著背包跟上。

崔榮智發動引擎，將車駛出街道。車裡只聽到雨點拍打車窗的聲音，誰也不願首先開口。父子倆都容易陷入沉默，情緒激動時會封鎖內心的感受。

回到住所附近，崔榮智泊好車，關掉引擎。兩人有默契的沒有走出車廂。

「很久前你已經知道了？」

過了很久，崔榮智終於直接開口問，如果現在仍然裝蒜會顯得虛偽。

「不很久。」崔巧明說：「今晚才知道。一星期之前開始懷疑。」

崔榮智又有些吃驚，他想不到就算晚上作夢時也會保持緘默的秘密，崔巧明竟然早已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在……她家裡？」

「我不知道，碰碰運氣而已。」崔巧明淡淡地說。「媽媽說你今晚不會回家吃飯。於是我在教會名錄找出她的住址。」

「我早有心理準備，這樣的事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只是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你。」崔榮智閉上眼睛，臉上露出苦笑。

「怎麼猜到是天娜？」

「也是巧合，之前碰見你們在一起。」

崔榮智點點頭，崔巧明轉臉注視著玻璃窗緩緩落下的水滴，兩人沒有眼神接觸，

「我和你媽媽從小在教會認識，」隔了一會，崔榮智忽然說。

「她十五歲就和我戀愛，當時我也只是十七歲。年紀這麼小就談戀愛，她爸爸非常生氣，可是淑貞的脾氣外柔內剛，倔強得很，決定了的事情不會改變，你外公勸不過她，只好讓我們在一起。

「當時他認為我們心智不成熟，又是初戀，肯定不會有好結果。直到我升學，唸神學院，雖然很窮，約會時只吃麵包，逛圖書館。但她對我始終不曾嫌棄，你外公才知道我們是非常認真的。

「說起來，不理父母的反對堅持在一起，是我和淑貞一生之中唯一做過的反叛的事。」

說起往事，崔榮智不再像平時那樣在崔巧明前稱呼說你媽媽，改以淑貞代替。

一直以來，崔巧明只見父母相親相愛，對於他們年少的事所知甚少，雖然知道他們在外公擔任牧師的教會裡相識，但是直到今晚才第一次聽到原來外祖父曾經因為他們年紀小而反對他們交往。感情上那個值得尊敬的父親又回來了。那個遇困難不放棄、對媽媽一往情深的父親仍然觸手可及。

如果在一星期之前聽到這番話，他一定會打打趣問父親「如果今天我去交女友，你會不會反對？」不過今晚沒有這種心情。

「你以前說過你一生人只愛媽媽一個。」

「一切都不曾改變，我當然愛你媽媽，還有你。」

「那麼天娜呢？你有沒有愛過她？」

崔榮智啞然。

「如果不愛她，那麼你把她當作什麼？一件玩具，抑或是普通朋友？」崔巧明逼問：「如果你有那怕丁點兒愛天娜，那麼你就是完全違背對我和媽媽的諾言。」

從玻璃窗的倒映依稀認出父親側臉的輪廓，人人都說父子倆的外表十分相像，但他始終看不出究竟哪裡相像，現在尤其討厭別人這種說法，這麼說好像將來有天他也會背叛最親近的人似的。

「我愛你和媽媽。」崔榮智轉過頭直直注視崔巧明。「一切是我的錯，跟天娜無關。就算你不說出來，我也知道這件事對你和媽媽做成很大的傷害，這完全是我的責任，我沒有想過要逃避。」

他倏然住口，崔巧明只是默不作聲。

「很多事情你現在不了解，我和天娜的關係不像你想像的……」

崔榮智語塞。崔巧明猜想他本來想說他和天娜的關係不是別人所想像的那麼骯髒。

「不過再怎麼說都好，最終還是跟別的女人上了床，傷害了最親近的人。這段日子我無時無刻不憂慮婚外情會曝光，不住地想這件事帶來的破壞性，只是沒料到竟然是被你親眼目睹。」

「巧明，我需要你幫忙。」崔榮智語氣變得嚴肅：「我希望你能夠替我保守秘密。」

崔巧明臉色變得煞白。

「我非常了解你媽媽。正因為如此，所以絕不能讓她知道，她受不起這刺激。」崔榮智語調沉重。

「這個要求是很過分，但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方法，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自己。你知道教會的搬遷計劃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雖然進展不太順利，不過會友為這件事付出很多，假如我的事成為醜聞傳出去，很可能會影響會友的奉獻，到時購置新物業肯定得擱置。對教會的發展，甚至會眾的信仰會做成不能估計的打擊。」

說到這裡，他放在駕駛盤上的雙手微微在顫抖。「我是牧師，我已經犯了罪，我會為此付上代價，甘願接受任何懲罰。但我不能讓大家辛苦建立的一切毀於一旦。你可以幫助我，暫時將看到的事保守秘密？為了母親和教會，你願意這麼做嗎？只要你能夠保守祕密，其他事情我會好好處理，我會解決我和天娜之間的關係，我們會回到以前的日子，一切都沒有改變。但在此之前，你是全部事情的關鍵。」

簡直荒謬！明明是大人幹的好事，怎麼一下子把全部責任都堆到自己身上。難道家庭破裂、教會四分五裂是我一手造成的麼？

崔巧明感到憤怒，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成為整件事一部分，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將會變成一場災難。

一直以來無憂無慮，今晚才忽然發現，原來生活中也有這種難堪的抉擇，而這抉擇又是來得這麼突然，不容考量的餘地。而這一切竟然都是拜他父親所賜。

一方面深愛著妻子同時卻又愛另一個女人。為教會弄得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卻又跟女會友上床。既是正直誠實的人，卻希望兒子隱瞞一切。

原來一個人可以同時擁有幾副截然不同的臉孔，十多年來他只認識其中一面，今晚卻親眼目睹另一面。

沒料到只不過短短一晚，至親的人會變成陌生人，但坐在身旁的依然是同一個父親，真真實實的崔榮智。

「我會替你保守秘密。」

崔巧明冷靜地說。他不肯定崔榮智這番話究竟是出自肺腑，抑或是想堵住他嘴巴的砌詞，只是看起來他只有一路可走，別無選擇。崔榮智怔怔的注視他，說不出是否暗地鬆一口氣。

「我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不過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保護媽媽和教會。」崔巧明冷冰冰的說。

「我答應你一定跟天娜分手。」

「你的諾言一文不值。」崔巧明轉頭迎上父親的目光，語氣漠不關心。他覺得父親只不過是個懦夫。父子之間出現一道肉眼看不見的、深深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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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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