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影尋蹤 - 善惡假面·拾玖

濕軟草地散發沁人芬芳，嫋嫋微風撥弄月影湖面。在這個夕陽沉沒，群星黯淡的夜，旅人兀自踏上征途。

行過一排排早已看膩的高樓，街道空曠，人影稀疏，路燈毫無情面的散發著慘白的光。不為任何人照亮前路，只為把來者引向更深沉的黑暗。

水霧漸起，柳枝搖曳，銀色月光蝕刻夜的痕跡，在湖面投下陰鬱的白影。來人踏過青石板路，穿過微涼的空氣，螢火為他打亮，夏蟲為之呢喃。他踏著夜色而來，立在湖畔，遙望著湖水中央屹立的參天巨樹。

又一次，來到了同樣的地方。

這裏是與她相遇，夢想開始的地方；是死裏逃生，從火海中逃離的地方；是失去一切，流落人間飽嘗淒苦的地方；也是自己即將重來，了結一切的歸宿之地。

如果還有什麼可失去的，怕是只有自己的生命了吧。

幽靜的湖水泛起點點微波，數百米外，野獸嘶吼的聲音響徹夜空。連續幾個夜晚，他都能聽到這番駭人的震音，即便在城市的郊外，這樣的嘶鳴也已不多見。

本應唱響優美旋律的歌喉，正用殘酷的吼叫撕裂夜的寧靜。

它的目標顯然是自己，自己與那頭已然化為妖獸的生物，已經再無交流的可能，一旦相遇就會喪命。為此，他已經逃了很久。

從別墅中逃出時如此，失憶後尋求庇護是如此，就連取回記憶後，決定離開城市時也是如此。

可回到湖畔，男人終於還是停下腳步。

一味的逃避，又能逃到哪里去?人能逃離現實的枷鎖，卻永遠避不開心中的罪孽。

他立在此處，回頭張望，見一個人影徐徐走來。借著淡薄的月光，他看清了少年微長的劉海下，那一張略顯青澀的臉龐:

“依照約定，我來了，降妖師”

“可真是等了好久啊，天都黑了，不過來了就好，寧……現在還是稱呼你的真名吧，我們的著名歌星，葉林峰先生”

男人沒有答話，只是輕輕點頭。

“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互換身份的?”

葉林峰撫摸著臉上的半邊面具，緩緩開口:

“其實，當初在和小寧矛盾發生後，被趕出別墅的人並不是小寧，而是我，想來也是我罪有應得。火災發生後，明明是小寧救了我，我卻只顧著去查留住歌仙姐姐的辦法，後來聽信愛麗絲的話，在她的影響下，我對我們共同的回憶，甚至夢想都變得模糊不清”

薑月明解釋說:

“這是暗示法術的作用，讓你把不那麼重視的事情，以更快的速度遺忘”

“如果當初我沒有迷失本心，這一切本不會發生吧。我以明星的身份享受著觀眾的追捧，那種氛圍很讓人著迷，也因此忽視了小寧的感受。這個時候愛麗絲開始表達她真正的意願，她要我給黑月黨提供資金支持，並借助“與偶像共度一日”的活動誆騙一些粉絲參與黑月黨的實驗”

“實驗?什麼實驗?”

突然聽到意料之外的辭彙，薑月明吃了一驚，這黑月黨難道是個科研組織不成?還是說他們有這什麼不可告人的盤算?

“抱歉，具體內容我也不清楚，因為我拒絕了愛麗絲的條件。後來，在一個雨夜，小寧和愛麗絲他們……他們用火燒傷了我的半邊臉，還用熱油灌我的嗓子，我疼得昏死過去。等我醒來，已經忘記了一切，並且嗓子被毀，再也不能再唱歌了……”

葉林峰的聲音越來越輕，逐漸歸於沉默。薑月明把迄今為止得到的資訊聯繫起來，真相終於明晰:

“原來如此。在這之後寧遠航借助儺面具的力量，白天變成葉林峰的樣子繼續活動，在夜裏則開始襲擊粉絲，想要利用他們的血液來維持自己和歌仙的存在……明明每天都在與粉絲們見面，居然沒有一個粉絲發現面前的根本就是另一個人，長相真的那麼重要嗎?”

薑月明酸溜溜的嘀咕了幾句，遠方漸漸傳來刀劍的碰撞聲，時不時還有火光閃過，這聲音越來越清晰，顯然妖獸正在與人打鬥，而且在向湖邊移動。

“看樣子渺渺已經與那傢伙交上手了，它是沖你來的，怎麼樣，怕嗎?”

葉林峰回答:

“以前是怕的，但事到如今，怕也沒用了”

薑月明狡猾的一笑:

“是嗎，那這裏就交給你了。我可是怕得很呐，得先去找歌仙交涉了”

“等等，歌仙姐姐在這裏嗎?”

少年沒有答話，轉身消失在夜色中。周圍再度安靜下來，只有漸漸逼近的激鬥和妖獸的吼叫，如同深不見底的洶湧暗流，同這夜色一道將希望吞噬。漆黑無比的世界裏，沒有一絲光亮，只有月亮陰慘的垂下目光，像在嘲笑渺小凡人的掙扎。

轟，砰!

爆裂近在眼前，少女自樹叢中飛躍而出，使出一記前滾翻穩穩停住。她匆匆掃了一眼身旁的葉林峰，隨後擺起架勢舉劍警戒著前方。她的緊身防護服沾滿塵土，頭髮有些散亂，可見已經曆了一場艱苦的戰鬥。

男人的心劇烈波動著，每一次心跳都預示著久別的重逢即將到來。

儘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見到“那東西”的瞬間，還是有種崩潰般的絕望湧上心頭。

“小寧……寧遠航，真的是你嗎”

葉林峰聲音顫抖，神情恍惚的看著它。

吼——!

兇猛的氣浪襲來，他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妖獸撕扯著周圍的樹木枝幹，拖著沉重的步伐從黑暗中爬出。如狂暴雄獅一般的巨大黑色軀體，肌肉健碩的四肢爬滿密集的血管，背部那一層厚重的鱗片隨著呼吸一開一合，鐵鞭似的長尾四處橫掃。

至於它的臉，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類似人形的頭顱上，長著一副怪獸的容貌，長著獠牙的血盆大口開裂到臉部，就像日本傳說中的裂口女。鐵青色的臉頰上血絲密佈，眼眸中散發著瘆人的紅光。

眼前這東西，實在無法將之與人類聯繫在一起。

“快閃開!”

葉林峰被一股力猛然撞開，在他從恍惚中恢復後，發現秦渺渺已經擋在自己前面，揮劍與妖獸戰在一起。如果不是剛剛被這少女推開，自己恐怕已經死於非命。

妖獸吼叫著發動進攻，但它只是胡亂揮舞利爪，似乎只想把少女驅趕到一邊。它的目光始終牢牢鎖定著後方的葉林峰，混雜著吼叫的聲音中隱約能聽出幾個字:

“我……恨……殺了……你……殺吼!”

忽然，妖獸猛擊地面，將碎石和沙粒一同揚起。突然掀起的沙塵遮擋了渺渺的視線，它趁機從一旁躍起，跳到葉林峰的面前，與他的距離不足半米，只要隨便一揮爪就可以輕易將他的身體撕裂。

葉林峰沒有逃，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怯弱都沒有。面對體型差距懸殊的對手，他的眼中蘊含怒意: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會再逃了，我的確有罪，也確實應該付出代價。但我要懺悔的對象決不是你這個毫無人性的怪物。我不管你是個什麼妖怪，讓小寧，讓寧遠航出來見我!”

“唔……呃，吼——!葉林——峰!”

妖獸突然狂躁起來，利爪一下下揮打在腳下的鵝卵石地面上，從石塊碎裂和野獸磨牙的聲音裏，湧出了仍屬於人類的話語：

“還有什麼話講？你不是已經忘了我嗎，你不是已經忘了歌仙姐姐嗎，吼哈哈哈哈，容貌被毀一無所有的滋味不好受吧。葉林峰，現在我們一樣，一樣！”

“可你為什麼要殺降妖師，為什麼要傷害那些無辜的粉絲？要復仇的話，直接找我來不就行了”

“為了我們的……夢想”

“什麼？”

“為了那個夢想，我可以做任何事。要把歌仙姐姐留下，就算讓那些女的犧牲又怎樣？她們不是經常說可以為葉殿付出一切嗎？至於那個降妖師，他想妨礙我，那就把他殺掉。誰妨礙我，就把誰除掉！”

“你瘋了，這個結果難道是歌仙姐姐想要的嗎？”

妖獸的頭逼近過來，一對赤紅的眼眸如鋼釘一般盯著葉林峰：

“歌仙姐姐會理解的，我為她做了這麼多，哪怕就此失去自我，也要讓她看一看這個世界。而你，你這個只會逃避的懦夫，心慈手軟，什麼也辦不成，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陷入沉睡，你有資格站在我的面前嗎？”

“嗚咕——”

妖獸猛然揮出一掌，葉林峰沒有防備，整個人瞬間飛了出去，翻滾幾圈後撞到一棵樹幹上。他的嘴角滲出鮮血，左側肋骨像被鐵錘砸斷一般劇痛無比。他只得倚靠著大樹，以一種歪斜的姿勢艱難站起。

妖獸踏著步子向他靠近，粗重的呼吸，沉重的步伐，如海嘯一般的壓迫感沖刷著葉林峰的神經。

下一刻，夜幕被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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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假面·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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