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忽然對身邊的人談起世上真的存在妖怪這種東西,而且親眼見到了妖怪。正常的反應應該是什麼?
這人不正常。
沒錯,換作任何一個生活在人類社會的平凡之人,肯定會下意識的以為這人瘋了,要不就是精神壓力過大,以至於眼前產生了幻覺。畢竟在科學越發發達的現代社會,人們仰仗著科技產品創造出的種種便利,誰還會相信那些被稱作迷信的子虛烏有的東西?
現代人的生活中,理性早已佔據了絕對上風,名譽,財富,愛情,甚至幸福本身都變成了可以用冷冰冰的數字來衡量的東西。生活也就變成了一組輸入數字即可得出結果的方程式,索然無味。
“現代人所丟失的東西,其名為浪漫”
某個百無聊賴的下午,秦連峰曾發出這樣的感歎。好像連閱歷豐富的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一個事實。
可當有人真正相信“妖”這類怪異的存在,並且冒著可能被理性社會孤立的風險,公然宣稱自己遭遇了那樣的怪異。要麼是為了博人眼球,要麼就是已經深陷其中,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
眼前這個“戴面具的男人”明顯就是後者吧。
薑月明心裏大呼不妙,就算他並不想與這個怪異的面具男有什麼交集,眼下恐怕也逃不開了。因為對方是主動找上門的,而他恰好又是個掛著名的降妖師。
“老天,怎麼出來喝飲料都能遇上麻煩事?”
秦渺渺靠在椅背上注視著門口的男人,她並沒有著急顯露身份,而是在一旁靜靜觀察。青羽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對面具男說:
“我們這裏雖然店名叫妖怪咖啡廳,可實際上就是一家裝飾有妖怪形象的普通店面啊,客人您要不先來杯咖啡?”
薑月明知道,這是在試探。對於隱藏在平凡人世之外的降妖師來說,隱藏身份是絕對必要的準則。
所謂的降妖師並不是什麼安全的職業,在與那些魑魅魍魎打交道的過程中難免會結下各種恩怨,而社會上的員警等保護機構並不能保障降妖師的安全,因此在完全摸清來者的身份以前,絕對不能貿然行事。
“有一個聲音,有一個聲音對我說讓我來這裏找降妖師,只有降妖師才能保護我”
“聲音?”青羽繼續引導著男人說:“是什麼樣的聲音?”
男人捂著頭,神情有些緊張:
“當時我站在歌詠湖畔,耳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對,是女孩的聲音。那個聲音很熟悉,很親切,可我想不起來那是誰的聲音,只能先按聲音所說的前來這裏”
“這樣啊,請恕我失禮了”
青羽說著,抬手用指尖輕輕觸碰男人的胸口,指尖發出螢火蟲般的微弱光芒。這是她用來鑒別妖氣的方法,指尖發光就表明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上有殘留的妖怪氣息,此人至少與妖怪接觸過。
確認結果以後,青羽掃視窗外一眼,街上似乎比平時熱鬧了一些。在8月的烈陽炙烤下,街道上蒸騰著乾燥的熱氣,路人本應早早回到家中躲避。可今天的咖啡廳外面卻有些人在來回走動,他們戴著寬邊遮陽帽和黑墨鏡,低頭看著手機,時不時會往咖啡廳內望一眼,然後快速移開視線。
像用目光構成了一個無形的牢籠,在看不到的角落慢慢鋪開。
青羽對男人說:
“這位客人,有些事情在這裏說不方便,請您先隨我去二樓包間吧”
男人點點頭,跟隨著青羽走向二樓的樓梯,經過少年少女的座位時,青羽給他們使了個眼色。
秦渺渺心領神會,默默從座位上站起來,看向對面的他,那意思也很明確了:“月明啊,是時候履行我們身為降妖師的責任了!”。薑月明長長的歎了口氣,將杯中可樂一飲而盡。對面的女孩提起幹勁,自己怎麼也沒理由拒絕吧。
二人就這樣跟隨著青羽和男人的腳步,走上二樓。
……
咖啡廳二樓的包間是專供降妖師秘密交談的地方,牆壁都經過的特殊的降噪處理,並且刻有隔離聲音的符文,以此保證沒有一絲聲音能傳出房間。窗戶採用單向玻璃,從內部可以觀察到外部的狀況,而在外部的人看來卻是一面無法透光的鏡子,無法窺探室內的情況。四人圍繞圓形玻璃桌坐下,開始了交談。
“向您介紹一下,這兩位就是碧遊市傑出的青年降妖師,薑月明先生和秦渺渺小姐。他們已經處理過許多涉及妖怪的事件了,這次也一定能幫到您的”
青羽十分熱情的向男人介紹了這樣兩位“經驗豐富”的“傑出”降妖師,語氣中頗有些自豪的意味。男人顫抖著握住了薑月明的手,眼中仿佛看到了救贖的希望:
“優秀的降妖師先生,請你務必幫幫我”
薑月明愣在原地。畢竟青羽一口一個“優秀”,“傑出”,“經驗豐富”,“敢作敢為”,像在介紹身經百戰的超級英雄。但薑月明很清楚自己的實力,他的日常是什麼?在辦公室看電視喝可樂聊大天,想著自己三年後該怎麼花那一百萬。除了小彩以外根本沒處理過什麼別的事件,就是一個妥妥的小白降妖師啊。
小白怎麼會知道一個資深的降妖師應該是什麼樣子?
“啊……嗯……對,我是個經驗豐富的降妖師……你好啊”
薑月明本想像電視劇裏的主角一樣,向來人露出自信優雅的微笑,然後帥氣的說上一句:“交給我了,降妖除魔乃是分內之事”。
可由於表情太過僵硬,他那本應帥氣的笑容變成了不明所以的傻笑,再加上青羽那一通亂吹,讓他的大腦如過熱的發動機一般,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秦渺渺趕忙接過話來:
“您先說一說究竟發生了什麼吧,這樣我們才好幫您啊。您遇到妖怪了對嗎?是什麼樣的妖怪?”
薑月明總算舒了口氣,這種被人當成英雄的感覺令他不知所措。也許像他這樣的人,天生就不適合成為那種受人敬仰的英雄吧。
男人鬆開他的手,沉默的坐回米色皮沙發上,看樣子在整理思緒,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薑月明仔細觀察男人的面貌,發現在他那一頭淩亂的頭髮之下,是一張看上去陽光清秀的臉,如果不是臉上那半張駭人的面具以及陰鬱的眼神,應該也會是一個迷人的帥哥吧。
可他為什麼會落得這步田地,還被外面那些人追殺?話說回來,真的是追“殺”嗎?
無數的謎團縈繞在腦海裏,而解開這一切的癥結,恐怕只有男人自己才知道,他接下來的話將會成為打開密室之門的鑰匙。
男人沉默半晌,眼神中透露著一種不知從何說起的迷茫,不過最後還是開口了:
“其實……我失去了曾經的部分記憶,所以現在很混亂”
“誒——”
三人幾乎同時發出了驚呼,臉上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見狀,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是真的,其實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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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什麼情況下會失憶呢?從科學的角度看主要有兩個可能。
第一種是大腦受到某種來自外部的物理打擊,記憶區出現損傷導致喪失部分記憶。
第二種是人遭受了極其劇烈的心理創傷後,大腦自身的調節機制無法化解那樣的創傷,從而主動忘記造成創傷的記憶以緩解對身體的損害,是大腦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比較另類的方法,那就是催眠術。
所謂催眠,並不是真的讓人睡去,而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
催眠師會利用特意佈置的清幽環境以及輕細朦朧,仿佛夢囈般的話語令被催眠者進入半睡半醒,精神恍惚的狀態,接著就能引導被催眠者說出內心隱藏的秘密,按催眠師的指令行事,甚至人為的忘記一些東西。
如果只是單純的催眠還好,問題是法術中還有一種精神類法術,可以對人直接產生強烈的暗示,效果往往比一般的催眠還要強很多,比如狐妖一族非常擅長的魅惑法術就是其中的著名例子。
男人會不會是被妖怪施展了某種暗示呢?
薑月明打起精神,聽男人繼續講下去:
“事情是這樣的。大概半個月以前吧,我從睡眠中醒來,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巨大的湖邊。那天霧很濃,周圍的一切都好像被白霧吞沒了一樣。我從湖邊坐起來,卻發現大腦一片空白,好像忘記了許多事情,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當時我只覺得右邊臉有些火辣辣的疼,隨即發現右臉上戴著這樣一副石膏面具。
我不知道是誰給我戴上的,當時我把面具摘下來,在湖中映出了我臉上的倒影……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我的右半邊臉像被火燒過一樣,已經徹底沒有了人臉的樣子。我就不摘下麵具了,免得……嚇到你們”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輕,下意識用手觸摸了一下右邊臉上的面具,眼中透露著不甘和悲傷。在當今這個注重“顏值”的時代,半邊臉被毀容,恐怕他的心裏潛藏著莫大的痛苦吧。
“就在我被自己的臉嚇到,不知所措的時候,湖面上隱隱的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只是那影子太過模糊,我沒能看清它的形貌,但我聽到了她的聲音。那聲音十分動聽,好像深刻在我的心底一樣。她這樣對我說:
千萬不要被那些人抓到你,去找降妖師協會,只有他們能幫助你,讓你回想起被忘卻的一切。
當時我還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但當我離開湖邊走向別墅區的時候,卻發現有些人開始鬼鬼祟祟的跟蹤我。於是我就一邊躲避那些人一邊尋找降妖師協會,結果就找到了這裏”
薑月明稍微整理了一下男人所提及的線索,卻發現有很多地方都顯得十分違和。失憶,湖中白影,被毀容的半邊臉,神秘的跟蹤者,這些線索都是些毫無關聯的碎片,根本讓人無從下手。
“您再仔細想一想,還有沒有什麼細節遺漏了,比如人名,地名之類的?”
男人沉思片刻,無奈的搖頭說:
“對不起,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啊,對了,我記得……那個湖的旁邊有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歌詠湖……”
“原來如此,有具體的地名就好辦了,只要回天行雜誌社調查相關線索應該會查出些蛛絲馬跡吧。可問題是,我們要怎麼回去?”
薑月明向窗外望去,街上的那些跟蹤者還在附近徘徊。想來這些人應該覺得在咖啡廳不好動手,所以就等在外面。恐怕他們只要一走出咖啡廳的門就會立刻被這夥人盯上,然後他們再趁機下手。
秦渺渺微微偏頭,稍微看了看那些跟蹤者,嘴角浮現隱隱的笑意:
“那些人看起來受過專門訓練,應該是保鏢一類的,跟他們交手應該能有點意思”
他把目光移到秦渺渺身上,今天的她穿著一件粉紅色運動衫搭配白色運動短褲,一頭長髮梳成俐落的馬尾。這身打扮用來幹架倒是蠻合適的,而且以渺渺的身手打倒幾個追蹤者並不是什麼難事,問題是————
“如果在大街上大打出手,而且還是一個柔弱少女輕鬆打倒十幾個壯漢,怎麼想都會引起關注吧,那樣也就等於把我們的行蹤直接暴露給追蹤者啊。而且你不是想當淑女嗎,哪有淑女整天打打殺殺的啊”
“這樣啊,沒勁”
渺渺有些失望的靠在沙發上,繼續喝剩下的半杯咖啡。
“別擔心,別擔心,你們先在這多坐一會兒就好,多聊一會兒嘛”青羽指了指手機,臉上洋溢著說不出的幸福:
“秦連峰那傢伙一會兒就會來接你們了,還說會請我吃飯作為答謝。真是的,都老大不小了,還那麼見外”
咖啡廳裏,《月海之思》的旋律溫柔的傳響著,像一場永不落幕的夢境。男人低著頭,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在他的心裏,惡魔一般奮力嘶吼著。他的眼底,凝著沉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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