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是怎麼想的,對現在的劉龍見而言,卻是早已無暇細想。
他從「王群天廈」的大門口飛奔而出,跨上電動機車,旋即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飛馳而去。
闖過兩個紅燈,引起三次緊急煞車,在氣急敗壞的喇叭聲抗議之下,他扭開油門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過。
總是謹守規範,要求自己做個「堂堂正正的人」,這樣的劉龍見,今天卻是把所有的規矩全都拋諸腦後。
來到「美極美」附近,來不及踢出機車側柱,他任由愛車倒在路旁,呼吸急促又步伐踉蹌,拼著命往店鋪跑去。
幾位警員驚訝地望著身穿特勤保全制服向他們狂奔而來的劉龍見,神情略顯狼狽的吳悅忱與梁涼楓,也是一臉詫異。
滿目瘡痍的家,讓劉龍見的腦子裡幾乎響起了某種珍貴事物支離破碎的聲音。
遍地是破裂招牌碎片,生財工具的煎台、用了十幾年的點餐櫃更是東倒西歪,客人用餐時使用的塑膠桌椅,被破壞得徹頭徹尾,整個早餐店裡外,完全沒有可以站人的地方。
用番茄醬在牆上塗鴉的髒話,猶如斑斑血跡,在劉龍見的心底一再烙下火燙的憤怒。
「小楓!媽!妳們有沒有怎樣!」
「阿龍你怎麼回事,不是還在上班嗎?」也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母親吳悅忱臉上擠出看來一如往常的笑容說道:「幹嘛?又沒人打電話跟你講,你孝順到能心電感應了,家裡有事你都知道?」
「媽,算我求妳,我認真的!」劉龍見一手摀著胸口,一手搭到母親的肩膀上,「妳有沒有怎樣?」
「阿龍,你冷靜點,我跟媽……呃不是,跟你媽媽都沒有事。」梁涼楓望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心底像空了一角似的,「你怎麼會來?發生什麼事了?」
聽見梁涼楓的問話,劉龍見一句話也沒應,回身就將她緊緊抱在懷裡。連緊張、害羞都還談不上,梁涼楓首先感受到的,是汗濕的制服,與止不住的顫抖。
天氣雖然入秋,卻並不很冷,劉龍見卻直打哆嗦。那位前特戰士兵,雄赳赳、氣昂昂的特勤保全,面對家人可能的變故竟顯得如此脆弱。
梁涼楓默默將本來虛懸半空的雙臂緩緩收合,抱著劉龍見,輕輕拍著他的背,「我們都沒事,阿龍。」她柔聲如絲,輕巧甜蜜,為劉龍見紛亂的心潮,注入一絲絲的安寧,「我跟你媽媽,都沒有你想的脆弱,我們不會不見的,我們都在這裡。」
「我好怕……」聽著梁涼楓的柔聲安慰,劉龍見將臉埋在梁涼楓鬆軟的髮絲之間,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緩緩平復下來,「我很害怕,我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一個家人。」
也不知道劉龍見是不是因為心緒紊亂,才把梁涼楓也算成了「家人」的一員。聽到這裡,她只想要像安慰孩子般,把劉龍見捧在手心裡疼。
將兩人的身影望在眼裡的吳悅忱,臉上止不住的笑意,那將幸福飽覽眼底的模樣,哪裡像是剛剛才被砸過店的人呢?
「看到好東西啦,嘿嘿,那媽要去派出所一趟,帥兒子你回來了也好,跟楓楓一起把店整理一下吧。」
似乎是直到聽見吳悅忱的叮囑,劉龍見才終於回過神,放開了懷裡的梁涼楓。
他脫下厚重的制服,俐落地動起手來,而梁涼楓自從離職以後便經常在美極美幫忙,整理店面也不算生疏,兩人手腳飛快又有默契,輕車熟路的,讓吳悅忱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派出所警員離開之後,兩個年輕人在店頭忙進忙出,只偶爾交會幾次眼神。梁涼楓很快便注意到,這個男人儘管沒有開口,在忙碌之中仍是一再透過凝望來確認自己的安危。
於是她再一次笑著走向劉龍見,「你放心吧,都沒事了。」
「我真恨自己沒有在身邊。」劉龍見手邊的動作一時僵在半空,「霍士祺帶人來找我的麻煩,沒想到連帶害妳們受到驚嚇。」
「沒事的啦,開玩笑,那人我才不怕呢,除非他下巴還想再來一次。」梁涼楓的笑容短暫地融化了劉龍見陰沉的面孔,「不過,他帶來的另外一個人看起來身手不錯,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那是我從前的同袍……」劉龍見的臉上泛起了苦澀,「一段很難斬斷的孽緣。」
其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不相干的話,快速整理著。經過刷洗的牆面恢復了乾淨整潔,碎裂四散的各種東西,也都收進了鐵捲門內。
在門終於可以關起來之後,劉龍見才帶著梁涼楓上樓,在餐桌擺上瓶裝飲料,兩人安靜地望著彼此,一時之間,沒人有心思把飲料扭開來喝。
「我在聽喔。」梁涼楓雙手撐住下巴,直勾勾地朝劉龍見望去,「我還在等你繼續說下去。」
劉龍見有些為難地搔了搔後腦杓,旋即深深吁了一口氣。他雙手交叉身前,掐住了T恤的下擺,咬牙往上一掀,毫無贅肉的健壯上身,隨即坦露在梁涼楓的面前。
梁涼楓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料到劉龍見會忽然來這麼一手。整片肉色爽快亮相,羞得她趕忙將雙手遮檔在面前。但在手指隙縫之間好不容易看清之後,那油然而生的羞澀,立刻又變得蕩然無存。
傷痕,遍布在劉龍見全身。
雖說絕大多數都是舊傷,看來也傷得不深,可是其中幾道明顯經過縫合的傷口,非但特別大、也特別顯眼。惹眼的腥紅,在他結實且色調暗沉的身上,勾勒出不祥的過往。
「幾乎都是訓練時所受的傷。」劉龍見盡可能保持淡然的態度,向梁涼楓解釋著,「航空特戰隊所受的訓練,都是真正應用在作戰的情境上,因此遇到強度比較高的操練,受傷是家常便飯的事。」
他頓了一頓,左手移到腰際那一道看來特別醒目的傷痕上。長達數公分的粉色縫合痕跡,如同一條巨蟲盤據在劉龍見的腰際。如同這樣的傷口,在肩膀與胸膛上都有,只是都沒有腰上的嚴重。
梁涼楓是習武的人,在道場上,受傷也是司空見慣的,但像這樣張揚著惡意的傷痕,儘管已經癒合了,也還是能夠傳達難以磨滅的疼痛。那似乎是足以烙印在靈魂上的悲傷及苦楚,但眼前這位曾經的特戰兵劉龍見,卻一手按在這樣的傷痕上,以強逼出來的淡然神情述說著。
「這些是刀傷,來自我的昔日同袍。大部分都是比較淺的割傷,但腰上這一記,就是直接刺進來的。」劉龍見輕撫著傷痕,皺起了眉頭,彷彿還能感受到當時的痛楚,「聽說是深達六公分的刀傷,幸好當時處置得宜,加上我身體健壯,治療過後沒留下什麼後遺症。也幸好他刺中我這一刀之後立刻鬆了手,否則的話……也許就不是勒令退伍那麼簡單了。」
「明明是你受傷,為什麼你必須被勒令退伍呢?」梁涼楓不解地問道。
聽她這麼問起,劉龍見眉間堆起的苦惱,看似又更深了一些,「因為他傷得比我重,我的反擊搞得他全身多處骨折,戳進內臟的肋骨差點讓他送命。整起事件被部隊定調成同袍之間的私鬥,我們兩人都因此失去了志願役士兵的身份。」
「怎麼會這樣……」梁涼楓面色愴然地起身,來到劉龍見的跟前,「那個人,難道就是今天早上跟霍士祺一起來的男人嗎?」
「八九不離十吧。」劉龍見艱難地點了點頭,「他叫尤真宇,當年有一位老士官長經常欺負我們這些年輕一輩的新兵,他個性衝動,打算親手殺了他之後再自殺,說是要為所有弟兄犧牲自己。而我……作為連上和他感情最好的弟兄,有阻止他的立場和理由。」
梁涼楓安靜地聽他說,輕輕將他按在腰上的大手掀開,疼惜地輕撫那道舊傷。
「今天早上,他和霍士祺現身『王群天廈』區分所有權人臨時會,暗示我家裡出事了,我這才不顧一切趕了回來。」劉龍見輕輕握住梁涼楓撫慰他腰際的小手上,「幸好妳沒事,要是妳跟媽因為我的關係出事的話,我……我可能……沒辦法承受。」
「呆瓜,就知道窮擔心。」梁涼楓臉上有著令人著迷的調皮神情,「就像我們剛剛說的,我可沒有那麼弱,你媽媽也是。」
「不是!妳不懂,我們特戰兵受的訓練是為了戰鬥,學的是殺人的技術,退伍以後,都是需要接受列管的殺人兵器!妳是運動家,不是兵器啊,尤真宇要是真的找妳麻煩,我真的很擔心……」
沒等他繼續說完,梁涼楓使勁拉著人高馬大的劉龍見,將他甩到客廳茶几旁的沙發上。在他還搞不清楚狀況之前,柔嫩的雙唇,已經堵住了他接下來準備要說的所有喪氣話。
個性耿直的劉龍見從沒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襲捲而來的柔情,以及梁涼楓身上特有的淡雅體香,把他腦袋裡昏暗又深沉的過往吹得煙消雲散。
良久之後,梁涼楓扶著劉龍見的胸膛,輕輕抬起了頭。她直起上身,取下髮夾,帶著柔和的微笑,慢慢褪下了上衣。渾圓飽滿的胸口在內衣的襯托之下豔色無邊,連客廳本來青冷的燈光,都被挑逗得昏黃起來。微微發紅的雙頰透露出粉色的光,在她近得能把氣息吹到臉上的距離之下,劉龍見能看見她迷離雙眼裡的倒影,自己的臉,紅得像野火遍地。
「我是個曾經在跆拳道場上,與同樣努力過的運動家一起拼搏過的女人。」梁涼楓溫熱的話語麻癢著,搔得劉龍見想不起剛剛在煩惱些什麼,「我可不弱,你可以多依賴我一點,知道嗎?」
「我、我知道了,可是妳、妳這樣子是……」
「阿龍,我在跆拳道場上的拳風,向來被說很有侵略性。」梁涼楓重新直起上半身,將雙手伸到背後摸索了一陣,內衣肩帶染上她香甜的體香,輕靈地飄落,甜得能釀出蜜來,「我發現……不教訓你一下就不會懂呢,你知道嗎?比起防守,我一向更擅長進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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