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天氣突然間轉涼了。陸悅穿著盛裝的上來我家,她就像去一家高級法國餐館的女客人,對這晚的晚餐高度重視一樣。
我賣力為她煮了晚餐,都是她最愛吃的菜式。這一次我首趟感到做菜會做得那麼緊張。我忽然在想,這何嘗又不是一場比賽,我是用這一頓美食來留住陸悅的心,只有當我從這場比賽贏出了,我才可以討回這個女人的心。
我和陸悅兩人坐在長餐桌前,我刻意調暗了大廳裡的燈光,燭光在我倆之間晃動著,她由龍蝦湯吃起,接著是前菜、頭盤、主菜。我倆的話很短很少,彼此把一道一道的菜吃完,我一直偷看她的反應,她吃得非常專注,就像要領略我的每點用心似的。
當她把那一道紅酒煎瑞士小牛肝嚐到一半之際,突然把刀叉放在盤子上,抬起眼對我說:「我吃飽了。」
我也停止了手上的所有動作,我知道她並非這樣想,一個人吃飽時滿足的表情跟吃得不滿時的表情是有分別的。我仍是努力地笑著問:「妳的食量不是那麼小的,是我弄得不好吧?」
陸悅凝視了我幾秒鐘,對我說:「的確,你懂得用較嫩身的瑞士小牛肝來代替腥味濃烈的牛肝,也加入葡萄酒,用猛火煎熟底面的兩邊。本來兩者配合起來味道該十分可口,可惜你火候控制不宜,就算多幼嫩的牛肝也被煎到乾繃繃,白白浪費了好材料。」
我點頭漫應著,我感到周圍的空氣迅速被抽走,一陣窒息感衝上我腦袋,我對自己的表現近乎了絕望。
「我要先走了。」陸悅站起來說。
我好想能夠留住她,但我卻完全開不了口,不,是聲音本身出不了來。突然之間一切的自信也流失了,感到自己愈縮愈小。我只能以沉默的方式去答應了。
在玄關前,我替她套回了外衣,又從腰際開始,替她把鈕扣一顆一顆的扣上,當扣好領口前的那一顆,我忍不住輕輕抓起她領口,把她整個人拉進自己的懷裡去,我緊緊的擁抱她,她也沒反抗,我抱緊她,讓她的胸部緊緊貼近我的胸部。她為何不推開我呢?她不推開我又叫我怎能放開她呢?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捨,自己就要永遠失去她了嗎?我第一次希望自己不再是自己,那麼,我就不用面對她給我一早預定的別離了。
就在這個時候,客廳裡的電話卻不合時宜的響起來了。鈴聲彷彿把陸悅心中的某個決定重新鬧醒了,她在我懷中騷動著,在我耳邊說:「你去接電話吧,該是集集的來電。」「我不想接。」我不想放開她。
「我離去便可以了。」她掙脫了我,轉身便拉開鐵閘。
電話仍是死心不息的響下去,我夾在中間,感到進退兩難。
陸悅走出門外,她在走廊轉頭看我,我也用盼求她不要離開的目光看她。她忽然露出一個半憂半喜的笑容,緩緩地道:「到底,在這個世界上……」
她說到這裡,認真的看進我雙眼內。
「有沒有一道菜可以令變了心的人吃後回心轉意?」
我一句話也吐不出來,也發覺自己無法面對她的直視,我緩緩的垂下了眼。
「可惜沒有,對不對?」
「嗯。」我應道。
「快去接聽電話吧,除了你以外,集集不會找別人的了。」陸悅瞄一瞄電話機那邊,然後替我整理一下恤衫,拍拍我胸膛。然後,她忽然想到甚麼似的,懷緬似的微笑了起來。我也不知怎的,自自然然地笑了。
我倆都同時想到過去的某些片段吧,非常雜碎的,沒有系統的,但都是我倆在對方身上的經歷。
「這個,可不可以讓我保留?」陸悅用食指觸碰一下她的頸鍊,那是我倆復合後,我歸還給她而她一直扣在頸鍊上的戒指。
「當然可以。」我雙眼紅了。
「那麼,我不會歸還你了。」她向我和顏悅色地微笑了起來。
陸悅離開後,我失神地跑去接了電話,那的確是集集。她嘩啦嘩啦的說:「你這個白癡,怎麼不開手提電話,也不接電話啊?我找不到你,會以為你因家裡失火被燒死了啊!」
「我還沒有死。」我握緊了話筒,我不能告訴她我心裡有多痛苦,不能告訴她我為她所做的一切,我只能悲傷得很溫和地說:「我不會死的,我會一切小心。我會留下來陪妳。」
「你保證你不會死嗎?」集集的聲音放輕一點了。
「我死前先問准妳,好不好?」
「笨蛋,我當然不批准啦!我打爆你個頭!」
「真好,我也不想這麼快死去。」我的心思卻不知飄到哪裡去了。不知陸悅走到哪裡去呢?她會不會在街上哭?她會遭遇危險嗎?我變得像一個小朋友般擔心,她會不會突然死去?
放下電話後,我像無處容身的幽靈般,收拾著餐桌上的東西,當我正想把陸悅吃剩的小部分紅酒煎瑞士小牛肝倒掉,我見到她留在餐巾上的唇印,便忍不住在她坐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拿起刀叉,切了一片,平心靜氣的放進嘴巴裡咀嚼,然後閉上了眼睛,任由小牛肝的味道撞擊著我的味蕾,就彷彿有一雙靈巧的手指在我舌頭上行雲流水地彈著琴, 我感到一陣接一陣的觸動。不,那不單純是食物美味的觸動,而是一種餘韻,一種想探入對方心靈,把對方的所有感受都勾出來的餘韻。
到底,陸悅剛才對我所說的一切是否都是謊話呢?她拒絕再讓自己接收我藏在食物中的秘密說話了,所以,她就不肯吃下去了。
當然,我明白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要釋放自己,必須囚禁我對她的一切感情。而在同一時間,我也終於相信了,愛一個人真的可以吃出來,最低限度,我吃出了我愛陸悅的味道。
……可惜,陸悅還是選擇離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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