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少女正在尋找形狀 - 第六章一起尋找形狀的我們＜1＞

關上鐵門，許飛淚湧而出的畫面歷歷在目。

從天台上一跳而下的她、帶我踏上天台的她、想與我創造連結的她。

——是真的，是活生生的人。

問題出在了哪裡？

拿著舊式票卷上車的她、踏進沒有連結的夜市，泡影卻急遽減少的她。

——假的？跳下樓的學姊就是許飛？

「不是、為什麼、不應該是這樣……」

緊咬的下唇滲出了血絲，我仰頭直瞪眼前不知何時停下的時鐘，一切都顯得不真實、無法置信。

我的時間還在流動，許飛早已停在二十年前的某日凌晨。

啊啊啊，罪魁禍首一定是你吧？

我大步邁開步伐，氣息凌亂地走下階梯、走廊，憤怒與衝動的直覺帶領我走向目的地。

碰磅！

一腳踢開教導處石方的辦公大門，我喘息粗氣，看見石方骯髒而混沌的後影的我諷刺笑了一聲。

「顏振宇？你在幹什——」

砰！

緊握的右拳倏地沖在石方噁心的嘴臉。

「咳……咳，嘔！」受到衝擊的石方尚未站穩腳步，我粗暴地提起他熨燙整齊的領子。怒火在視線範圍內狂妄燃燒，將理智吞噬殆盡。

「喂、你——」

憑什麼？

「你對許飛做了什麼你知道嗎？為什麼——」

一次次拉近領子逼問石方，我看著對方脖間暴起泛紅青筋頓了一回，雙手被趁勢掙脫。

看著石方踉蹌後退，駝腰與我保持距離，恢復些許理智的我不屑高仰著眼前的中年男人，強壓著聲線顫抖道：「為什麼偷走她的東西、為什麼要搶走她的位子、為什麼——」

石方笑了，笑的樣子非常醜陋。

「偷？搶？你還想知道些什麼？」

「誰先搶誰的位子，她自己應該最清楚才對。」石方用拇指抹去嘴角滲出的血絲，拭在隨身攜帶的手巾。「哈哈，該不會想問我為什麼不救她？」

他的後影再次擴大，貪婪且強勢地朝我的方向突刺過來。

「幫她做心肺復甦？打電話送醫院？別搞笑了，鄉鎮凌晨有哪間醫院會派救護車。即便是這樣，救了她又如何？那樣的大小姐有辦法接受下半輩子半身不遂嗎？」

石方倚坐在後方教師鐵櫃，看他說著許飛墜樓的事情卻若無其事，我怒視著眼前自己必須稱呼師長的石方，本壓抑下來的火氣又旺盛開來。

「眼中總是目中無人。這點你倒是和那個高傲的大小姐有模有樣。」

——鏘啷鏘啷嘣磅！

正在整理的辦公教室發出了巨大聲響，一股衝勁控制了我的情緒，我伸出雙臂，大力推向了石方的所在位置，桌上的物品全數掃落，從喉間陣陣發出的是如野獸撲擊的低吼警告。

「你跟她果然是同類，看得見那些莫須有的存在。」

跌落在地的兩人，居於下位的石方率先挑釁。

「那又怎樣！甘你什麼事——」

「是啊！那又怎麼樣？」

他生硬地切斷我的反駁，尖銳的話語如劍穿刺過心臟。

「如果你真的有辦法替她做些什麼，就不會過來我這發洩情緒了。」

我隔著領子鉗掐住石方的脖子，鬆開的雙手讓他毫無顧忌地傾倒話語。

「誰知道許飛的存在？誰曉得你在找著什麼，誰知道呢？誰又看得見呢？」

「所以啊——誰在乎呢？」

「喂，臭小鬼用點腦子。」他嘲諷地用食指指了指頭。「看看你現在這樣，有誰會替你說話？不過是以下犯上的問題學生罷了。」

來自大人的惡意摧毀了我行動的目的，我空洞地看著他輕蔑遞來的視線。他的後影如黏稠油水攀附在我的身上，我卻無力掙脫，也不願放開對方的脖間命脈。

「她死了！早就死了！死人沒辦法創造任何東西的！」

「別太自以為是了，」

不是，才不是——

「自以為能改變任何事情的混蛋小子。」

黑色影子佔據了我的視線，所有聲響一夕間成為尖銳蚊音，在用盡全力的一擊揮下的那一刻，一股力量將我從漆黑的世界拉出。

「顏振宇！住手！」

我奮力掙扎著，殺紅眼的表現在所有師生面前表露無遺。向前拉住我的是比我高大的陳彥，一臉震驚疑惑的表情將我的思緒拉回，我聽見了驚叫連連的群眾吶喊，以及連蘭疏散師生的聲音。

我失魂落魄地被搬離石方辦公室，倒坐至走廊，顧不上所有老師前來的訓斥，我抱頭面地逃避著。看不見形狀的他們，正在用不了解的方式化作利刃刺向我。

在這個只有我看得見許飛的世界，形狀的是不許被存在的。

是這樣的，對吧？

「請各位同事回到自己崗位！」

我聽見了連蘭的聲音。堅定而不可侵犯。

「請在自己的責任內做好工作，顏振宇是我的學生，在座都沒有任何資格對他給予評判！」

對方透明清澈的後影形狀，在早晨陽光下閃閃發耀。在我看著連蘭發愣的當下，腦門受到了強烈撞擊。

「痛——」

「還知道要痛啊！白癡！」陳彥的後影跟他現在看著我的眼神一樣，張牙舞爪的。「你是要看多久。」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這不是你平常的作風。」等到人員都被支開、陳彥看我回過神來，率先發出提問。

看著陳彥威勢卻略顯擔憂的表情，我下意識逃避了他的眼神。所有人都不會知道我發了瘋似地去找碴石方的原因，大致也只能推測出前陣子被記過的事因。

就跟石方所說的一樣，看得見形狀的只有我和不存在的許飛。

是啊，不會有人知道的——

「唉……顏振宇。」

看著我再次封閉的連蘭嘆了口氣，從西裝外套內層口袋中拿出了一張泛黃的畫紙，打開遞到了我的面前。

熟悉的筆觸、獨特的陰影畫法，以及人物後方的泛黃的留白。

「許飛的畫……？」

「我果然沒看錯人呢，你果然找到學姊了。」

連蘭朝我的方向蹲下身，將自己與畫作中的小女孩對比開來，相似的輪廓應證了連蘭正是畫中的人物。在這世界還有知曉許飛的人，我的頓時燃起了希望，匆忙提問。

「老師也看得到嗎？看得到——」

「不，我什麼都沒看到。」

「等等……！」

我正欲伸手索取連蘭手上的那幀畫稿，一聲清脆的撕裂聲在紙上響起。

「老師！你在做什麼？！」

圖上女孩在空中成為碎片，我著急地搜集著還未被風吹走的片片紙屑，連蘭堅定的話語卻緩緩道：「我是看不到任何東西，也未曾見過早已死去的學姊。」

「但我找到了。」

溫柔的聲線與連蘭身後的形狀相同，如暖流一般湧入心靈。

「我找到了——學姊為何會看見孤身一人的我，又為何學姊賦予給我這張畫的意義。」

「既然找到了，有形的一張紙、一幅畫又能代表什麼呢？」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吧？看得見形狀的少男少女。」

隔著鏡框所傳遞的眼神，是無比的信賴與肯定。我看向手中所殘留的畫紙碎片，心裡深處彷彿找到了答案。

連蘭站起身，一樣是那堅強且值得依靠的口吻。

「去吧。這裡的情況我會處理的——」

「去尋找你們一直所嚮往的事物。」

總是被帶著引導的我，是時候該獨自成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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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起尋找形狀的我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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