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了。」
「啊，回來了嗎？」阿姨將手上的水在圍裙上擦拭，朝剛回到家的我招呼：「等等就可以吃飯了，先去洗手吧。」
今天阿姨難得早點回到家，也正因如此即便被連蘭留下，我也才沒有來不及去校區接小夢。
從台南郊區搭車到科學園區外的住宅有一小段距離，下午從學校坐公車回家便已過了一小時。我看向公寓客廳的窗戶，夜幕早已降臨。
然而與連蘭在放學時段進行談話的我，腦中依舊是連蘭和我說的那句話。
期待與橋樑，聽起來是比知魚之樂更麻煩的哲學論駁，用看得懂的詞彙拼湊成聽不懂的話語，跟國文老師進行心靈論壇總有種探討宇宙奧妙的感覺。
不過總而言之，我算是決定答應下參與石方巡迴展的志工了。不論是為尋找學姊使然，抑或是對於某種堅持的衝動，我在成績單尚未寄回家裡前決定了這項工作。
回到房間內，我從昏暗的空間中拿出了連蘭老師給我的兩張紙。視線不佳的無燈房間中，從窗外照進了一絲城市霓虹，將志願序上我的名字照得刺眼。
我不曉得未來身處何處的自己志向為何，卻也從未向任何人表達過，就連家中的阿姨也是。
回憶著一路升學的成長歷程，將我拉拔長大的阿姨為了照顧我與小夢，早期還需南北兩邊奔波時，我能履行的責任便是將學校作業寫完，在安親班充當人人稱羨的資優生，直到升上高中階段的我依舊復刻著如此模式，去完成不增添阿姨麻煩的期待。
不過，這真的是她的期待嗎？
手中的紙張在握拳之下變得皺摺，我的腦袋浮現了許飛在畫架前那專注的側顏。
她彷彿比我更加了解我的想法，不論是在頂樓獨自迷惘發呆、走上天台之際的膽怯與豁達，甚至是學習作畫時的困境……即便我從未見過她的形狀，她仍將我內心深處那股某種熱情與真切，確實地傳達到了我的行動上。
也許這就是連蘭所說橋樑上的期待吧？知曉我形狀的許飛、幫她找回形狀的我，我們在交流產生了人與人之間的『泡影』。
我踏著忐忑的步伐走出房門，手中依舊緊攙著姓名為「顏振宇」的志願表單，以及那張我已經參與志工的展覽宣傳。
然而從未與阿姨有過交流的我，真的了解她所期待的事物嗎？
我走向客廳的餐桌坐下座椅，將紙張攤平在桌底的腿上。正欲向在廚房忙務的阿姨提起之際，小夢猛然地從自己的房間衝進我與阿姨中間的空地。
「媽麻——妳看妳看！老師把成績放在兔兔群組了！我這次第——六——名喔！！！」
小夢拿著阿姨的手機大聲喊道，興奮地看著螢幕上的成績單空轉圈圈。
「真的嗎？小夢好棒喔～」阿姨趁著小夢轉圈不注意之際，不留痕跡地抽走了她手中的手機，「但媽媽不是有說過不能隨便拿別人東西嗎？就算是媽媽也一樣喔，媽媽手機裡有很多重要的客戶資料，不能有下次喔！」
阿姨看了看聯絡人資料，隨後點開了小學班群裡的成績單。
「……這次跟第五名就差那麼一點點，再兩分小夢就能拿獎狀了！媽媽希望妳下次可以更進步喔。」
我一人獨自坐在母女倆旁的位置，看著阿姨叮嚀督促及小夢賭氣似地嘟著嘴，兩人融洽的模樣都提醒著我，明明同是家人的名義中，無形的隔閡正毫無聲息地駐立欲客廳與廚房之間。
如同觀看集劇的局外人，我成為了布幕下的旁觀者。
也許是察覺了我的沉默，阿姨摸了摸小夢的頭轉身看向我，猶豫幾分提醒道：「......要吃飯了對吧？我去把碗筷拿來。」
阿姨催促小夢趕緊到餐桌等待開飯，在我尚未點頭之際，阿姨便拿了三人份的碗筷放在桌上。我順勢接過用具，將小夢的餐盤擺好，然而她早已自顧自地用母匙舀起湯。
阿姨手忙腳亂地清理桌上噴濺出來的湯汁，皺眉嚴肅地訓導小夢的習慣。看著眼前親暱的母女我發了愣神，從配角跑龍套坐在餐桌前的我，又再次回到了本該屬於我的位子。
我黯淡地垂下眼簾，放開腿間的志願表拿起公筷。準備夾菜之際，那聲猶豫而不乾脆、只為了提升我存在感的提問再次從阿姨口中道出。
「......振宇你......這次考得怎麼樣呢？」
——啪搭。
有著某種東西，在這處異樣的空間斷裂了。
「抱歉，有點退步了。」
「......這樣嗎？那下次要再加把勁喔。」
空氣間傳來碗筷碰撞的敲響、步調不一致的緩慢咀嚼，爾時傳來小夢粗魯擺弄鐵腕的鏘啷聲。一股靜默瀰漫在只有母女與我的餐桌上，在無話可說的氣氛之下，我恍惚地將飯一口口吃完了。
無人提及顏振宇還是空白的志願單，也無人知曉我參加報名的畫展志工。
直至我回到房內，才意識到方才斷裂的事物是什麼。此時的我，頓時明瞭了連蘭所說的橋樑期待論。
阿姨期待下的我將成為什麼模樣，我從未與她談論過，而從我也從未期待阿姨真正了解過顏振宇此人所做的事。在同一屋簷下的家人所建立起的脆弱橋梁，在沒有意義的對答上倏間崩塌了。
所以啊，正因毫無交集——
我與阿姨，誰與誰都沒有產生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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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之語：有沒有發現時代的代溝(｢･ω･)｢，國小一年級再用電子成績單了，振宇還想拿紙本想給阿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