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少女正在尋找形狀 - 幕間一形狀是什麼？好多人不知道〈2〉

聽到我對連蘭的深情告白，顏振宇那要驚訝卻好似有預料到的心情，真是讓人夠不爽的。

不過也是，以那傢伙這麼敏銳的心思，也許早就有察覺到了吧？

我和他走離圖書館遠處的走廊，思索著喜歡上連蘭起源與開端。

從我出生以來，就知道自己毫無目標。

和顏振宇與黃依婷這兩個人不同，我出生在父母健在、價值觀良好的小康家庭，父母均是都市郊區轄域的行政公務人員，開明的家庭模式使我從小就不被約束。

自小，我個性絕非顏振宇那樣文藝的男生，時常在下課時段尋找落單的同學。像是小學轉學過來的顏振宇、放學總要自己回家的黃依婷，都是依靠我好動的本能所認識。

為了跟他們念上同一所高中，父母也只能調職從都市搬家到台南郊外，他們嘴上雖念幾句，但依舊任憑我的固執與任性，秉信著從小在自由環境中長大的我，異常的堅持底下是有自主想法的。

不過當然是讓他們失望了——完全沒有，我只是想跟朋友一起上學、青春期過於幼稚的空洞熱血笨蛋罷了。

毫不順理成章，和他們一同升學我就這麼同班了兩年，印象當中這兩年做過最努力的事，大概就是拚死拚活考上了和他倆同班的升學班吧？那種日子我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

和他們打混在一起時，其實與一般同學相處的模式大致相同，但正因認識的時長過於久遠，從未表現出與一般同學相異的他們，卻會在非常偶爾的某個剎那，他們會露出我無法感同身受的表情與態度。

即便顏振宇不常說，他放學不好約、嘗試減少支出、總是遲到的狀況，我隱約能意識到他有難處；黃依婷從未提起她不懂事的弟弟，依舊準備詳細到令人麻木的教學筆記，成績維持在年段第一。

從小喪母的顏振宇被寄託在阿姨家照顧、在重男輕女環境下長大的黃依婷，都有個努力觸即而不受待見的目標。

此時的我，腦中浮現的是顏振宇上課時隨意畫出的精細素描，以及黃依婷維持年段第一，那既興奮又忐忑的神情。也許這麼說很過分，但——

這些生活上的阻礙與目標，懵懂的我從未體驗過。

並且無法做到。

就跟一頭脫韁野馬一樣，能夠在廣闊的草地上盡情奔馳著。

然而卻從未找到方向。

這樣的渾渾噩噩的生活反映在了我的社團，籃球社、羽球社、排球社，甚至是水上競速社，在一年之內我全都參與過。就和顏振宇曾經說過的一樣，雖有極強的運動神經，卻毫無運動家精神。

我根本不在意社團成績，在高一下某次填選社團志願時漏填了表單。沒有登記名單的我，莫名被隨機分配到了只剩學長姊的校園怪談社。

印象中從那時就沒有社團辦公室了吧？大多數的學長姊也只是混個社團成績，隨處躲在不會被教官抓到偷玩手機的角落，以藉尋找校園怪談之地，行偷雞摸狗事。

就這樣混過高一社團生涯，我在升上高二的時段嚐到了不做努力的後果。

在學長姊陸續升上高三離開社團之際，社內獨留我一人。沒有臭宅學弟加入，也沒有漂亮學妹參加。什麼都沒有成績的校園怪談社，被送上了學評會論定生死。

啊啊，我到現在都還記得起那件事，獨自被叫去學校審評會議桌前的那種感覺。

看著教師與學校主管爭論不休，學生會主要幹部列述著社團評鑑的破爛成績，所有聲音就如隔上了一層透明薄膜，傳進耳裡模糊不清。我事不關己地坐在能後仰的開會軟墊坐椅，心想著教室的木頭椅若能全數換成這種教師椅，該有多舒適。事到眉睫還如此輕挑的我，真是沒救了呢。

隔著圓形開會桌，我能察覺到了我的摯友——學生會主席黃依婷的視線，正投以愧疚的表情看著我。也許是因為職責把我送上台審論感到抱歉？但我也不會怪罪她就是了。

像黃依婷那樣的人，認真而盡心盡力完成責任與期待。不做努力而成為廢物的我，不可能體會到她的感受。

從未對某件事情盡心盡力，也許這才是我應得的原罪。

「為什麼只有一個人不行？」

一道平穩而熟悉的女聲，將包覆耳膜外層的隔閡打破了。

我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穿著淡粉西裝套裝的連蘭站起身，對著主位的教務主任石方提出反駁。

「社團成績本是高年級幹部該承擔的責任，這些評鑑資料僅能夠代表幹部的散漫，為何是將矛頭針對僅剩下一人的社員？」

「責任與義務，都應該是在他人授予的期待下所產生的。」

透天窗將夏日的烈陽帶進會議室，以傾斜的角度照射在連蘭膝蓋以下的小腿。連蘭拿起列印數份的評鑑報告，隨著獨有的語調如同國文課時的朗讀，她踏著跟鞋緩慢移動至我的座位後方，我下意識地將身體坐正。

「對於從未了解、加以評論空白資歷的高二同學，我不認為這是公平的行為，這樣的教育方針我不能給與認同。」連蘭將手搭在了坐椅上。從桌上水杯裡的平面映出了她的身影。

標誌而嚴肅的臉龐、閃著細碎反射的細框眼鏡。如同透明的玻璃，容器中的液體粼粼亮著波光，在暑假的校務會議上閃爍原則的光輝。

我頓時明白了連蘭為我提出的反駁，也許是另有目的。然而她那樣的直視的眼眸中，我彷彿看見洽似透明玻璃中圓滑彈珠，正嵌卡於不被人發現的瓶蓋上方。

那是不能、也不願被揭發的某項堅持。

好想再靠近一點，好想知道。

我想知道堅持把校園怪談社留下來的連蘭，究竟堅持著什麼事物？

就這樣，極力保留校園怪談社的連蘭老師，讓身為處男的我狠狠地心動了。

「......我是知道你對國文老師不一樣啦，但我沒想到是這麼回事。」

「你這什麼臉啊？」

顏振宇撓了撓臉頰，露出了「這下糟糕了」的表情，我喜歡老師有這麼差勁嗎？

「不過你沒我想像中意外的樣子，倒是讓我鬆下一口氣。」看著顏振宇緊緊握住的天台鑰匙，以她那樣有原則個性的人，更讓我篤定了連蘭對校園怪談社中的某個故事，有著不為人的執著。

「啊——對了，你不是想知道我去午休哪了嗎？」

「借鑰匙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不用講了。」

顏振宇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要讓我的貼心變得那麼淺白易懂啊！

他這個人啊，對於真心想做的事情從未跟他人要求，也許是怕地別人造成麻煩吧？難得會和我求救，我心裡莫名暖孜孜的。

「你連借個鑰匙都吞吞吐吐的，真正想做的事情才不會如實跟我講呢。」我往他的腰間撞了一下，他露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

「......你真交女朋友喔？」

「你腦子是都裝什麼啊！拜託你正經一點行嗎？」

顏振宇極力反駁著，我不禁露出開懷的笑容。

像顏振宇這樣偷偷自己埋頭苦幹卻原地踏步的人，我似乎看見了他為自己的堅持往前踏了一步。

而我呢？我能夠為了什麼堅持往前邁步呢？

回頭望去漸行漸遠的圖書館，腦海裡浮現的是連蘭透明清澈的眼瞳中，出現了藏於內心的玻璃彈珠。

至少在高二下、只有我一人的怪談社沒落收社之前，我能夠再靠近她那麼一點。

我試著如此堅信這樣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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