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少女正在尋找形狀 - 第三章不是每個人都被允許擁有特別的形狀〈3〉

經歷風波的隔日，我照常來到學校上課。

拖著疲憊的身軀，我看著自己的步伐走向學校大門。我的視線餘光瞥見不斷向前衝進校門的「後影」們，即便已接近打鐘時段，我依然慢著腳步，只要想起等會要和許多猜忌昨日事件的後影，在同個空間待在一塊，不斷竊竊私語、相互交談不是事實的八卦。此時的我，對於這樣的事情感到煩躁無比。

打從心底，我厭惡看得見形狀的我。

鐘聲響起，我慢悠悠地低頭向前走著。陡然，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將我拉進校內。

重心不穩的我撞到準備關起的鐵柵欄，吃痛一聲，直至站穩我才看見對方的「後影」正脹成刺蝟形狀，慍怒的模樣使我有些訝異。

「......陳彥？」

「為了等你我他媽差點遲到。」

陳彥不斷逼近我的情況，我不得不與他對視。平時吊兒啷噹的他不同，從他表於神色的嚴肅表情可得知他的迫切，「昨天我去幫連蘭交個資料而已，為什麼一回來你和連蘭就被叫去石方的辦公室了？發生什麼事？班上所有人都在傳你們的事。」

陳彥緊緊攥住我的衣領，他握緊而顫抖的拳頭使我感受到他的不安。我心虛地瞥開他質問的眼神，試圖避開提起昨天的事。

「......沒什麼，我自己處理好了。」

我快步邁開步伐走向中廊，前進教室的途中還不忘輕挑提醒道：「放心啦，連蘭沒被老頭刁難——」

「不要說謊了，顏振宇。」

跟上我腳步的陳彥比我率先踏上樓梯，擋在我面前的他面露難色，試探地開口詢問。

「......是頂樓的事情，對吧？」

看我愣了一回，為了避免被發現破綻我略過他繼續走上樓梯，而陳彥依舊窮追不捨地在我身旁挖取訊息。

「是吧？昨天我去找連蘭的時候她的表情就是不對勁，你今天來到學校的樣子也是，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這樣子啊——」

陳彥急迫地訴說著他的疑問，我知道他是在用拙劣的方式關心我，我仍然不想對這樣的他說出實情。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所有事情我自己承擔就好了，沒必要去牽扯到其他人。」

「喂，你這傢伙，我當初不問你去頂樓的用意，才不是為了在這瞎猜原因！」

兩人的爭吵聲漸大，為了避免我們吸引到路人圍觀，我皺了眉頭，將陳彥拉離回音較重的樓梯間。

不待我回答，陳彥甩開了我拉他上樓的手。

「臭小子別耍帥了，借鑰匙的主使者是我，再怎麼說也不是讓你擔所有責任——」

「所以呢？你願意我說出實情，拖下你和連蘭跟我一起受罰嗎？」

啊啊，提起暗戀的女生這種做法真是惡劣，但對這樣直白又單純的陳彥，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陳彥聽到我提起連蘭，過於激動的情緒終於稍歇平復，我看著他如洩氣氣球的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完全是因為你們，我只是......」試著減緩他們的罪惡感，我的腦中出現了許飛站在天台上對我展開的笑顏。

一旦我誠實以告，受罰的還有與我一起尋找形狀的許飛。

「只是......不想再增加麻煩而已。」

「所有事情都這麼不明不白，在現場的連蘭就算了，你要我要怎麼坦然接受啊？」陳彥也許是知曉我不會說實話，煩躁地揉了他那顆剛長長頭髮的寸頭。

「上樓的人是我，被石方抓到把柄的人也是我，他想針對的人不在你們之內。」

「所以啊拜託你們了......」我低下頭，想起阿姨、連蘭、陳彥，以及許飛，我已無心再去思考如何做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宛若打從一開始，踏上天台的那一刻就是錯誤。

「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吧......」

語落，意識到我心意已決的陳彥不再追問，走進教室的途中不外乎罵了些不重聽的髒話，不過這樣的他反而讓我安心不少。

是啊，比起班上那些什麼都不知道，卻任意揣測的漆黑「後影」好多了。

兩人短暫的平和，在進入教室的大門前面臨終結。

在我眼前出現的是不斷從窗戶冒出的脹大黑色「後影」，包覆著惡意及好奇的關心假意。不需聽見教室內的流言蜚語，我便能知道所有同學八卦的主旨為何。

「喂喂，昨天到是發生什麼事情啊？顏振宇連同班導被叫到教務處，感覺超嚴重的欸。」

「聽說是因為違規校規的問題，我看顏振宇的家長也來了。」

「會把家長跟班導叫過去，處分的到底是誰啊，笑死，連蘭那種個性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同事。」

「......不要這樣啦，說不定是顏振宇有錯在先啊，而且聽說連蘭沒有被處分——」

「拜託，沒被處分更奇怪了，欸欸，有沒有可能是連蘭偷搞師生戀被抓到，然後被石方發現，我從以前就覺得石方特別針對連蘭，她說不定跟石方也有一腿。」

比預期還要不堪入耳的流言，我不禁皺起眉頭。本以為班上同學會將矛頭指向我開玩笑，沒想到焦點卻全在不受待見的連蘭。

也許是太過依賴用後影判斷人們了，我只知道班上同儕不喜歡連蘭，並未觀察到同學飯後閒茶的話題如此骯髒污衊。

「超級好笑，你可以去當編劇了吧，超狗血欸。」

「是吧是吧，由愛生恨的教務主任，大義滅親檢舉不當師生戀，聽起來就超有料——」

「等等，大義滅親不是這樣用吧？這算哪門子的大義哈哈......」

所有人將惡意偽裝成笑料及幼稚閒談，毫不留情地塗抹在事情相關人身上。我憤怒地握緊拳頭，然而最佳的解決方式卻也僅是默不吭聲，我無法解釋上樓的原因，一旦澄清事件的起源，將會牽連更多重要的事物，進入這無止盡的大染缸。

如同小時候一樣的無用，將一切罪過背負在自己身上的我，根本沒有為流言解釋的發言權。

認清事實的我，再次放鬆了緊握的雙手。

正當準備開啟防禦模式阻絕一切進入教室，一聲令人感到作嘔的訕笑，卻大聲地使我聽得一清二楚。

「哪沒有可能，你沒有去過連蘭辦公室交過遲交作文吧？沒穿外套的時候胸超——級大，會晃的那種，老一輩的都喜歡這種不是嗎？假裝嚴肅結果超會勾引人。」

「幹真的假的，下次揪我去，反正作文怎麼寫怎麼低，遲交根本沒差多少。」

「你們很噁心欸，這種像女主播的老太婆也想意淫，明明就沒長得多漂亮......」

太過分了。

班上稱作是現充的那群男女，正用噁心的口吻形容著連蘭的個性、口吻，甚至是體態。背後的形狀汙穢而混濁不堪，毫無意識到自己妄自猜測方向完全錯誤。

一切汙衊全部傳入了始作俑者的我耳裡，正當我欲反駁之際，我才意識到在身旁隱忍許久的陳彥，早已比我快踏出衝動的步伐。

眼角餘光一瞥陳彥，後影呈現了我從未見過的張狂姿態。

不行，會出事！

「陳彥，停下——」

「你他媽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講什麼！！！」

空間傳來桌椅碰撞的聲響，混亂的尖叫及怒吼充斥在教室後方狹小的空地。待我釐清眼前情況，陳彥早已手揪其一人的制服領子，將對方壓制在身下，時不時補上幾拳。

「道歉！」

「明明就不知道他們為了什麼......給我道歉！」

方才喊聲最大的男同學受到攻擊愣了一回，回過神來的他轉身就將陳彥推向後方窗戶，受不了男性體重的玻璃發出了破裂聲響。

「咳、咳！媽的，這什麼狀況啊？」對方緩緩站起身，擦掉了嘴角的血痕。「幹他媽的，痛死了。」

眼看對手是經常墊底的陳彥，平日成績尚可、經常打扮的受打同學諷刺笑了一聲。

「這不是我們升學班墊底班長嗎？喂，甘你屁事啊？你連蘭養的狗是不是？」

「你他媽再給我說一句試試看！！」

看著眼前見拔弩張的場面，我從未想過會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一切的一切都不在判斷範圍內。

為什麼啊，始作俑者是我啊，快想點辦法——

眼看對方的狂妄態度，陳彥不顧被玻璃割傷而滲出血痕肩膀，一股腦地衝向對方，我尚未想出辦法，陳彥被一旁的黃依婷制止。

「陳彥，冷靜一點！」黃依婷嬌小的身軀本架不住陳彥，也許是恰好碰到傷口處，他停下了暴衝的腳步。即便陳彥並無露出示弱的神情，我看見他的後影求救似地抽動著。

「所以我說啊，到底甘你屁事啊！」

眼見氣勢削弱的陳彥，對方挑臖似地走近他面前，用力地推了一把陳彥的胸膛，卻被黃依婷護在身後。

「不要這樣......你們都受傷了......」首次處理鬥毆事件的黃依婷語氣顫抖，看著勇敢踏出腳步的她，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無用。

「那妳倒是問清楚啊，第一名小姐，你的竹馬突然揍過來的原因是什麼？」對方輕挑地掃過了黃依婷一眼，不忘加油添醋道：「我記得妳這次因為作文被連蘭改太低校排下降了吧？妳這樣還站在他們那邊？妳也太大愛了吧？」

黃依婷先是愣了一回，依舊試圖恢復冷靜的口吻，看得見形狀的我，察覺了她內心的動搖。

黃依婷茫然地望向身後的陳彥，他先是往我的方向一瞥，隨後切齒轉過頭去。看著黃依婷投射過來的視線，她的後影呈現易碎的黑色形狀。看著她期待我道出事實，我的內心除了無措，更多的是無法交代的沉重責任。

發現我們三人的無聲視線，發出疑問的同學彷彿抓到把柄地甩著不放。

「啊啊啊，原來如此，喂顏振宇，就為了袒護你心愛的老師，你就這樣放任連蘭養的狗來咬人是不是，這齣戲也太精采了吧——」

「不是這樣！才不是......」

然後呢？接下來要怎麼解釋？

我用盡力氣喊出了反駁，顫抖的口吻在這充滿質疑的教室裡暴露無遺，看著旁看戲的所有人投射過來的眼神，以及期盼我說出實情的陳彥及黃依婷，我該如何為這樣的流言蜚語負責？如何善後陳彥因為我而闖下的事件？

說不出口，真實的情況我怎麼樣也無法道出。

違背所有人的期待，欲言又止的我低下頭。

做不到，我什麼事都做不到。

「所以說嘛，明明你們也什麼都不知道護航幹嘛？顏振宇，你的朋友還真是亂瞎挺欸。」

令人感到厭惡的口吻傳入耳中，我無法抬頭看向相信我的陳彥與黃依婷，緊握的拳頭卻始終無法得到洩憤，只能顫抖地待在腿邊，無用的掙扎顯得可笑。

看我毫無動靜，過於衝動的陳彥再次衝向了囂張看戲的同學，聽著鬥毆的揮拳聲以及所有人的叫囂，沒用的我將一切隔絕，所有聲音早已麻痺如蚊音一般，就連無法制止的黃依婷跑來我身邊求救，我依舊無動於衷。

對不起。

我蹲下摀住了接收聲音的受器，緊咬的下唇滲出血絲。

對不起啊，我真的想不到該如何解決我的過錯了。

「全部都停下動作！」

一聲強而有力的女聲，貫穿了緊緊摀住耳朵的雙手。

「全班同學都給我回到位子上！打架的人全部站出來！」連蘭踏著憤怒的腳步走進教室，從跟鞋後方，我看見後影如沸騰的水蒸氣蒸發著。

「誰先動手的，照順序來我的辦公室報告！」

我懵懵懂懂地站起身，試圖將意識拉回現在發生的狀況。看著哭喪著臉的黃依婷、表情異常可怕的連蘭，以及被受指責先動手的陳彥，所有的雜音宛若在一瞬間消失，只因流言的本人來到了紛爭現場。

直至連蘭將不情願的陳彥帶離教室，我從未將視線從他倆離開過。

我遵從指令地坐回了座位，即便身旁全是又開始脹大的窺視後影，我腦海裡不斷浮現的是連蘭閃現而離開的畫面。

回過神來，我才發覺她走離教室的剎那，透明後影脆弱地碎成一地了。

是啊，又是我。

因為毫無意義的事情，又將身邊的人狠狠傷過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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