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群天廈是高級住宅,以一層一戶的模式販售,不僅用料高級、地段黃金,居民們更是自詡人格品味一等一。但今天不但中庭嘈雜喧嘩,住在B棟8樓的青遠電子董事長——郎五存的家門口,還正上演著一場難看的爭執。
「郎五存,你不該擋我!」電梯門一開,映入劉龍見眼簾的,是手足無措的郎五存,以及氣急敗壞的方之衛,「你的『青遠電子』到底還要不要繼續做?要知道,你的公司有現在的光景,我在台面下可沒有少給你幫忙過!業界都說你為人老實客氣,結果呢?袒護兒子的時候倒是夠不講道理的啊?」
郎五存非但是急得滿頭大汗,表情看來更是迷茫,「議員你冷靜一點,你一上來就要我把兒子交出來,我總該知道發生什麼事吧?」
「你兒子勾搭我老婆!」方之衛彷彿是把這句話從喉嚨裡擠出來,那語調在劉龍見的耳裡聽來,就像碎紙機齒輪卡住一般嘎嘎作響,「郎金豪,我知道你也沒有工作!整天只知道跟朋友鬼混,沒出息就算了,腦筋還動到我老婆身上來!你給我出來!」
鄰居都聽得見了,在大門敞開的狀況下,郎金豪當然不可能聽不見方之衛的叫罵。要不了多久,那綠色頭髮、身穿垮褲的浪蕩青年,帶著桀驁的表情現了身,「老爸,這裡我來就好,你進去。」
「我、我怎麼能……!」郎五存不可置信地說:「真的假的?你跟主委?不行不行,你捅出這麼大的麻煩,身為你的父親,我當然必須……」
「必須怎樣?」
郎金豪雙手插在口袋,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已經滿二十歲,是個成年人了,爛攤子我自己收,你不敢說的話,就讓我來說。」
他一把扯住父親的肩頭,將他拉到身後,隨即往前一站,胸膛就頂在方之衛的胸口上,誰也不讓誰。
「郎金豪,搞清楚自己是第幾流的貨色。」方之衛的氣焰一點都沒有消停,「你整天想著要弄那個劉龍見,要他認清自己的階級,結果你自己呢?你自己的身份地位,有幾兩重你不知道?你配跟我說話嗎?」
躺著也中槍的劉龍見面露苦笑,望著眼前不可一世的兩個男人,在殷小元面如死灰的注視之下,上演著唇槍舌戰。
「我知道自己有幾兩重,方大議員想必也知道得很清楚才對。」郎金豪冷笑著說:「我不是東西,但我也知道,如果沒有霍湯華撐腰,你這個年紀也沒多大的小政客,政治路也不會順暢到哪去。」
「霍董的名字是你叫的?」方之衛往郎金豪狠狠地撞了一下,卻沒能撼動他分毫,「不要東拉西扯的,我現在在問你,為什麼動我的老婆!」
「我就要說,你怎麼樣?他的獨生子是我拜把,他的天下就算怎樣不願意,就算注定要敗掉,還是會交到兒子手上啦。霍家就是這鳥樣,你家難道不是這樣嗎?『家族事業』就是這麼噁心。」郎金豪臉上的輕蔑依舊,刀子般的利嘴更是不見停歇,「你方家也是單傳,為了回應家裡的期待,你硬要走上政治路也犧牲了很多東西吧,你看你連老婆都沒時間抱,我也就幫你溫暖一下她而已啦。」
「操你媽的王八蛋!」
方之衛一個扭身,揮拳就往郎金豪的臉揮去,只見他不閃不避,用他的額頭迎上那並不擅長揍人的拳頭。一聲難聽的清脆聲響,聽在特種部隊出身的劉龍見耳裡可並不陌生。
那是拳頭骨折的聲音。
方之衛當下還想揮出第二拳,但手背傳來的劇痛,讓他不得不停下動作,意料之外的發展讓他痛苦地蜷縮在地上,不住地顫抖著。
「這裡每一層樓都有監視器,劉龍見你這個死低端記得幫我留影像啊,你去別的案場之前,還能幫我做點事應該很榮幸吧。」郎金豪的嘴角歪歪斜斜地高了起來,「他先動手的,現在我如果揍他的話,也是正當防衛啦。」
「金豪,不要這樣!」郎五存在門裡望著摩拳擦掌的郎金豪,急得滿頭大汗,「你以後是要上台面的人,名聲對你而言有多重要,你難道不知道嗎!」
「住口啊!死老頭!」無視父親的阻擋,郎金豪伸腿就是一腳,把他的父親踢倒在客廳裡,「逼我放棄音樂,奪走我志向的人是誰?不就是你嗎!現在擺出一副父親的樣子,是要噁心誰啊?」
他大聲罵完,扭了扭脖子又扳了扳手,回頭就大步往倒地哀號的方之衛走去。
隨即,他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那是剛剛還在後面一言不發的殷小元,她大大地張開了雙臂,阻擋在郎金豪的面前。梨花帶雨的眼底,有著過往不曾看過的情感在其中。
在郎金豪的印象裡,她時而專業堅毅,時而柔弱多情,她的眼神裡,有過企盼,有過哀戚,有明察秋毫的睿智,也有百轉千迴的愛情。
然而,此時此刻在殷小元眼中流露的,卻是明明白白的袒護。
無聲的瞪視當中有辯駁,有怨懟,更有斥責,打從與她交往開始,郎金豪就沒有見過這樣子的殷小元。
「小元,妳讓開。這是男人的事,只有我跟他。」郎金豪的聲音雖然盡量保持冷酷與陰狠,但在與她對話時,還是不著痕跡地染上了絲微的柔和,「我要讓他知道,這裡不是議會殿堂,也不是記者會現場。這裡是B棟八樓的大門口,方之衛再怎麼屌,在這裡,也只有一顆頭兩隻手。」
「金豪,住手。」殷小元想也沒想,只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他是我老公。」
這句話,像是割開了郎金豪的胸膛,掏光了他本想潑灑而出的粗言穢語。
儘管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長,眼前這位美麗的女醫師,說出來的話,竟確實傷了他。
「原本你是想要利用我,讓你有機會踏入演藝圈窄門吧。」殷小元輕咬下唇,艱難地說道:「我們之間早該結束的,對不對?」
哪怕只是形式上,郎金豪也明白,殷小元早就住在他的心裡。年齡的差距一直都不是問題,甚至她為方家生過孩子,他也毫不在意。
她已經不單純是個利用的對象了,曾幾何時,透過殷小元的關係來踏入演藝圈、重新找回饒舌音樂的夢想,早已不是全部的目的。他愛上了她,那個總是有自己的想法,看起來十分優秀,卻又非常需要愛情的女人,已經是郎金豪的心頭肉。
面對這樣的殷小元,他有千百萬句辯駁想要說。
「妳明明知道的。」然而,千頭萬緒裡,他好不容易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激問之詞,竟然單薄得只剩這幾個字,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而面對這句每個字都能擰出血來的質問,殷小元卻依然沒有表現出半分退讓。
「他是我老公。」
望著再次如此強調的她,郎金豪倒退了兩步,垮下了肩膀。看他神情萬分淒烈,劉龍見甚至覺得能聽見心碎成一片片的聲音。
沉默良久之後,郎金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劉龍見,你看好了。」他的語調充滿了生冷的黑灰色,「這就是社會標籤,你也有,我也有,這個世界無時無刻,都要我們認清自己是什麼貨色。我充其量不過是殷小元的情人,而方之衛這個根本不疼愛她的男人,是她名正言順的老公。就因為這樣,我就是錯的。」
殷小元沉默地望著郎金豪,她高舉的雙手有些顫抖,但仍不退縮。
「方之衛這個混球只顧自己很久了,什麼明星議員啊?幹你媽的明星政客,連家庭都搞不定的政客也想端正國家?不要笑死人了。」郎金豪一面說,他的臉龐便逐漸染上扭曲的笑容,「相愛的人不能有好下場,就像劉龍見你這種奉公守法的死腦筋,世界也不會總是合情合理地對待你!這就是社會!這就是階級!我郎金豪今天就要幹死這個狗屎社會!」
「不,不是這個世界的錯,是你的錯。」
劉龍見以憐憫的表情望著心態崩毀的郎金豪,毅然的眼神從來不曾從他的臉龐上離開過,「階級是潛規則,它本來只是一種認同,而不是工具,是你這種自認高人一等的傻瓜,把階級標籤當成打壓別人的藉口,把社區監委的工作當成證明階級的手段,把殷主委的愛情當成事業發展籌碼,才無法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才管不了這麼多,你也是,方之衛也是,剝奪我人生的老爸也是,你們全部都給我去死。」
郎金豪病態的笑聲像是高壓鍋爐漏氣的聲音,從他扭曲顫抖的嘴角之間流瀉而出的,盡是些惡毒之詞。
「劉龍見,你再不下樓去幫你那個大奶妹,小心她少了胳臂斷了腿喔——」
直到聽見這一句話,劉龍見那本來波瀾不驚的表情才有了少許變化,「你做了什麼?」
「早在方之衛這混蛋衝上來之前,我就打電話叫霍士祺過來了。對,這個世界上我只信我兄弟一個人。」冷笑聲裡,帶著深刻的絕望與刺骨的惡意,郎金豪一面這麼笑著,一面用氣聲說道:「我們是拜把,同樣在這個狗屁社會裡,當一個被老爸看不起,被你這種死低端瞧不起的三流富二代。被老爸糟蹋就算了,被你這種區區的保全教訓,或者被那種連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的男人興師問罪,不做點什麼,也太不符合我們的作風。今天王群天廈不死一兩個人絕對是不可能的,劉龍見,我看你這個前特戰隊的能有多威風。」
在放浪的笑聲當中,劉龍見轉身擠進電梯,神情上的焦慮可說是完全藏不住。郎金豪如同做夢一般吼道:「霍士祺,你來吧!把我恨的人殺光,把你恨的人也殺光,把大家都殺掉,把這個社會通通都毀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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