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想借啲精油嚟用。」
坐在案前的燈籠從朱自清筆下的《女人》抽身出來,抬頭望着門縫的蘑菇頭:「攞嚟做咩。」蘑菇頭敞開木門,露出上身赤裸肥大的身軀:「噴香水。」燈籠一見赤身裸體,頓感錯諤,眉頭高蹙,道:「同我上去食枝煙先。」
兩人來到十二樓的天臺。燈籠指間一枝萬寶路,輕輕削去煙蒂,削腮一緊,白霧緩緩地從鼻孔飄出,在黃昏的橘黃之中蔓延淨散。他將菸遞給震陸首,震陸首微笑着謝絕了。天色越來越暗,天邊一片彩雲發黃發紫,兩人靜靜地欣賞這看美景。良久,震陸首説道:「咁快就過咗一個sem。畢業之後真係好難再見呢啲靚景。」
「人都係。」燈籠回望震陸首,凝視着他的眼眸,曖昧地問道:「同我食一啖呀?」
震蛋想起對Kai Ching的約定,只會跟他在天臺吸煙,有些遲疑地夾起白菸,喁喁:「其實⋯⋯你係點睇我?」
「你⋯⋯好似我Year 1嘅 roommate。」燈籠眺望着密密麻麻的住宅區,感歎道:「佢嗰陣對我好好,好到,我呢世都唔會再揾到一個咁好嘅人。」
「你鍾意佢?」
燈籠反了個白眼:「佢都走咗好耐啦。」
「哦⋯⋯」震陸首手架着香煙,不急着抽,凝望着憂愁的燈籠,心中不禁想著自己何時曾經對他那樣好過,也同時憐憫著他,恍惚燈籠的眸子裏震陸首看到更透徹的自己,燈籠的眸目,比啟承更憔悴。
燈籠又說道:「佢畢業之後都無再揾過我。」
震陸首終於擎起香煙,緩緩吸上一滿口,把菸交給燈籠,煙霧飄散在燈籠的臉上,他輕聲問道:「咁你——覺得我做唔做到佢咁好?」
「你咩意思?」
「你話我好似佢,咁我做唔做到佢咁好?」
「你?你對我好啲,唔好揾個柒頭做你條仔咪係對我好囉。」燈籠轉過頭來,皺起眉頭說道。震陸首笑而不語,又吸了一口,遞給燈籠。
香煙在兩人之間傳遞了幾次,縷縷灼煙在空中交纏,消散在遠高鬧市的星塵之間。
黃昏暗下,他們分享了第一根煙。一根一根地談成灰燼,冬天黃昏的橘紫映照他們相依,勾劃了一雙人影的交疊,如煙纏綿。
一月二十日那天是他們的第六支菸,他們只有吸只有一半,便攤上床,鎖上門。尼古丁味滲在床被和糾纏的肢體中,我猜,十二樓的冬風再大,也吹不走他們的煙味。
震陸首暪着Kai Ching和燈籠出軌,大家都知曉,不敢多言。有次,他們猖狂得掩了門在同一格沐浴,開門沖涼的我們本以為是非本地生,怎料聽到燈籠的笑聲,我們尷尬地拿着沐浴露離開。自此沖涼前,大家都先打聽他們的行蹤,他們共享天倫時,我們便會暢所欲言。他們的蜜月期也是樓的太平盛世。他們倆自成一角,樓裏頭的行語和內梗他們再跟不上,燈籠有了震陸首的陪伴,我們不用理會他三餐之事,饞嘴的震陸首都處理得妥妥的。霎時間,麻雀枱日日烏鳴,夜夜不絕,甚至出現麻雀短缺的情況。
大家日子過得滋油淡定,有些居安思危的便圖謀私下買一副麻雀,不再使用燈籠的麻雀。燈籠習慣不外借麻雀,尤其是他不喜歡的人,以前有大仙在麻雀枱頂撞他,之後燈籠就不再邀請他了。有副新麻雀,萬一日後他們分手,大家也能叫震陸首玩。就怕燈籠以為大家排擠他,大家都看他的臉色做事,大家糾結了很久,其他層的雀友也湊錢買了一副,事情才得以解決。
震陸首有一半時間都在燈籠的房間,所以大一的sem-break,又正值肺炎的「高峰期」,大學容許學生退宿退錢,有一半的宿生都「中離」,聽閒Kai Ching沒退宿,但也沒留在舍堂裏住,催生了燈籠和震陸首的愛情。而我沒事幹便跟着阿強在後樓梯多舉啞鈴,手臂終於多了些線條,阿強問我有沒有追女生,告訴我該好好利用沒有震蛋的雙人房,我想也是。
很快,香港迎來春天,舍堂散發著一種悠閒而懶散的氛圍,季節的風光明媚,陽光溫暖,花草樹木繁茂,綠意盎然,彷彿整個城都沉浸在春天的氣息之中,慢慢地、輕輕地、緩緩地醒來。兩人已經正式一起三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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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房裏,燈籠纖幼的手臂橫跨過他肥軟的脖子,壓得久了,手麻麻癢癢的,但震蛋仍呆望着天板,燈籠逗他問道:「屎窟鬼,你sem 1個QR code究竟有無收獲?」
震蛋一直閉着眼,呼吸粗重如牛,猥笑説:「你想知咩?」
「講啦屌你。」燈籠冷冷地低吟,翻身過來望着那肉頰,毛腿疊在他的肉腿上。震蛋的猥笑低仍然凝在臉上,「唔⋯⋯Nat 同曉娜囉。」
「莊嗰個Nat同曉娜?」燈籠震驚地撐起半身,瞠目高呼:「你唔好講笑喎!」
震陸首在枕邊匿笑不語。燈籠身子又一震:「你講真定講假啊?唔撚係啊?咁佢哋兩個知唔知大家係老衿?」燈籠轉念一想:「你無再揾SP啦哬?」
震陸首深情地捲進瘦弱的懷抱中:「無啦。你唔信我,聽日readmission interview 問吓佢哋囉,好無?」
「無⋯⋯」燈籠輕輕撫摸震陸首的捲髮,沉思默想着:「我都唔記得聽日readmission interview添。」
「得啦,你呢啲四年仙唔通quit你咩?」
「點知班仆街諗咩呀?萬一班八婆諗住quit臭我呢啲老而不死咁可以點呀?」
「得啦,唔會啦。」震陸首噗嚕一聲,吐出了一縷香芋雪糕,將憂慮的燈籠更緊地包裹在懷中。
「你今年做咗啲咩?」曉娜坐在兩位莊友右邊,托着悶腮,十四吋的螢幕分隔了她和震陸首。桌前一摞一摞的黑色手冊,是宿生中期評估(Mid-evaluation)那時所交上的。評估是據宿生在自己樓層、Hall Team、舍堂投入度及貢獻評核下年留不留得住床位。曉娜愛理不理地翻閲那凌亂的手冊,只是呆呆地望着螢幕,沒瞧上他一眼。
她看到震蛋就覺噁心,凌亂混濁的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過。
「我參加咗Band Team、Volleyball、Basketball,下年我想打Handball———」震陸首自知上年僥倖存,今年索性參加了所有運動,但無減臉上的肥肉。他左手食指屈撓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一本正經地數算自己的功績,自信十足。他不是新宿生本應不須評估,奈何所有報告剛發下來時,他的樓報告被評是下劣,同時舍堂投入度及貢獻非常出眾,使舍莊頭痛不已,不得不安排一次會面。幸好現在正式和燈籠拍拖,總算少了一個敵人,多了個朋友。舍莊也知悉此事,會面現在只是一樁例行公事。
曉娜定晴在螢幕,白銀眼鏡框邊還是看到他飛舞着粗短的手指。那幾根粗得像綱根的手指,看着就難受,曉娜下身突然一搐,一陣噁心從肚翻滾上心。震蛋的指頭輕抖,她的眉頭瞬間皺起,回憶湧上心頭。真是恨不得他們切下來,剁成肉碎!她緊瞪着螢光幕的六方空格,腦裏還是浮出那架在升降機中央的QR code。
震陸首答罷,曉娜已無意再問,沉默地等待莊友的問題補上;等了一會,右邊的Joe Lin才意識到氣氛冷下來,把視線從《癲狗日報》拔出來,道:「咁⋯⋯你覺得Hall有啲咩值得改善?」
「我——希望Hall可以再開放啲,唔會性別定型。」Joe Lin愣了愣,撚撥自己一把染得閃閃發光的銀髮,結結巴巴地説:「欸⋯⋯好。」左望望沉默不語的兩位莊友,「我無問題啦。」曉娜垂頭不語,眼紅紅的,Joe Lin看到正納悶,另一邊Nat搖搖頭,震陸首就離席了。
Nat站起伸了個懶腰,道:「終於完啦!」回頭拉起了Joe Lin的手,「你遲間有咩做?」Joe Lin思索片刻,從容地説:「我要幫阿⋯⋯阿叔佢哋度首歌。」Nat扁起兩唇,説:「咁你會唔會揾我㗎?」Joe Lin微笑點頭,Nat擺攞手:「我好臭,上先沖涼先。今晚見啦。」
會議室,剩下Joe Lin和曉娜收拾着桌上的雜亂。
「你無嘢啊嘛?」Joe Lin一邊整理着,一邊輕聲説道。曉娜聽了頓時心中一酸,眼淚盈睫,哽咽地回答道:「無。」
他掏出一張潔白的紙巾,她接緊,往裏一呻就是一沱羞恥的鼻涕。
「話晒係莊友,講出黎分擔下都好啊!」Joe Lin兩臂一伸,黑簿都進了臂彎裏,曉娜拿了一小疊,輕聲説:「唔,莊房講。」
十五樓左右分開兩邊,左邊是莊房,右邊是高級導師的家宅。導師大多只會平日回來,禮拜都出去跟家人團聚,不在舍堂。舍莊大可在十五樓為所欲為,放浪形骸。
兩人夾在狹窄不透風的房間,房門那片小玻璃被黑膠袋封實了。若不開燈,可真會不小心撞倒一大堆歷史文物。惟他們只留待片刻,僅開了靠牆的一條幼幼的花彩裝飾燈。一張長桌,三個鐵櫃,八九箱文件夾、紀念品、畢業袍四散在地,各色各樣的文件把三百尺的房間塞成迷宮,更淹沒了房尾的沙發。
Joe Lin喃喃自語説:「揾日真係要執下野。」疊起黑色手冊在沙發一隅,掃走雜物,騰出沙發的兩個屁股的寬度,他坐了下來,拍一拍側旁,「我哋坐低傾。」曉娜的運動褲短得露出半拱屁股,驟見皮革破爛的沙發,臉露不悦,只敢坐了一半。
她嘆了一口氣,説:「我好傻。」
「講嚟聽吓。」Joe Lin温柔地説。
嗰日QR code上架,我同⋯⋯阿Nat喺嗰𨋢無聊㩒入咗個網址。當時我仲喺度笑,但一到夜晚——你明㗎——我好傻咁打開咗條link。一層咁近,佢好快嚟咗我間房⋯⋯我哋扑咗野。
我以為可以發展到落去,但係之後佢同燈籠拍拖,點估到佢係基啫?你明唔明,我唔同你,你先Year 1,仲大把世界。我下年已經Year 3,時日無多,喺我成世認識最多人嘅時期竟然pool都未出唔到,你覺得我之後仲有機會咩——」
嬈娜坐入一寸,與Joe Lin並肩而坐。
「咁你又唔洗作賤自己嘅,你其實都好好。」在暗夜中,他低頭看向她豐滿的胸脯和白皙的雙腿,心中一陣熱流湧過,繼續說道::「好多人都咁諗嘅。」曉娜對自己的外表很清楚,她濃妝淡抹,那晚震蛋只看重她的身體,而對她的外貌卻不屑一顧。
她垂下頭來,眼淚又再次打滾,顏容澆灌頓時青翠欲滴。
Joe Lin坐近了她一格,體温互繞,只剩下一個呼吸的距離。「其實⋯⋯你好靚啊。」Joe Lin柔聲說道,輕輕撫起她滿是淚水的臉龐。她的臉上波光粼粼,輕聲問道:「係咩?」
她靠近Joe Lin,雙唇緊閉,彷彿等待著一把鑰匙的揭開。他緩緩靠近,唇緣相觸,舌頭在她的唇瓣上輕撫,唇瓣微微翹起,軟軟地伸出一條小舌尖,兩人的熱情漸漸升溫。Joe Lin熟練地解開她的胸罩,舌頭滑過,像小溪般在兩座山峰間流淌,柔弱的彩燈伴隨激濤拍岸也變得刺眼起來。
喘息聲漸休,Joe Lin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瓦石,撥理好銀髮。仍然輕喘的嬈娜穿上圍罩,還好容顏未亂,緊隨他身後地離開了房間。沿途,嬈娜試圖勾起Joe Lin的手,但他卻總是回避。兩人沉默地按下各自樓層,升降機冉冉下降,將兩人和秘密扯進深淵。
突然,升降機一震,竟然停了在十一樓,沒停在他們所往的十二樓。兩人正納悶,升降機門趟開,一個肥頭大耳的肥漢走進來。
「喂!Joe!」震陸首率先打個招呼。
「哈囉。」「哈囉。」
兩聲顫抖的禮貌,氣氛猶如窒息。
上一層,三人同時出升降機。震陸首往天臺點煙;Joe Lin往Nat的房間;曉娜開門,獨對四面空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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