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伊維堆滿書本的寢室不同,費爾南多的寢室很整潔,相對於他現在的身份,甚至顯得有些簡陋。
書桌、一張床、兩張椅子、一個木雕衣櫃。
伊維謹慎地把兄長扶到床上。爬上這幾層樓梯對傷者來說並不容易,費爾南多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汗,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但伊維相信,他更不想在底下那些慶賀著勝利的士兵面前治療。
僕人們把熱水、毛巾、剪刀以及更換用的繃帶都送來了寢室,他們說醫師正在前來的途中。伊維點點頭,吩咐他們到樓下幫忙,那些士兵之中,有十幾人不多不少的都受了傷,需要適當的照料。
掩上門後,他轉身走回了費爾南多的身邊,開始替他拆除繃帶。
傷口顯然只經過了非常粗糙的處理,僅僅是在衣服上草草的包紮了一圈。伊維明白費爾南多必定是為了早一步把捷報帶回城裡,才連夜趕了回來。鄰近貝爾山脈的榆樹鎮雖然不大,但總不會連一個醫師也沒有。
「那頭怪物真有他們說的那麼高大?」伊維一邊打開話題,一邊把費爾南多肩頭處的衣服布料剪開,血液的顏色已經變暗,而且開始凝固結塊。他嘗試著扯動布料,可是它固執地黏結在血肉模糊的肌肉組織上。
費爾南多皺起眉頭,不知道是由於他弟弟問了一個爛問題,又抑或是因為傷口的痛楚。
他回答道:「確實比熊要高大得多。」
「它的爪子像鐵鈎一般恐怖?」
伊維把毛巾浸在熱水裡,然後稍稍擰乾,再將毛巾放在傷口上,布料開始變軟,但還不夠。
「對。」費爾南多嘴角上揚,「我這個傷口就是被它弄出來的。」
他的弟弟愣了一愣,才取走染滿鮮血的毛巾,接著將第二條毛巾放進了熱水中,重複了之前的步驟。
布料已經完全軟化,伊維將整個袖子除下。「鐵鈎」穿透了他的左肩,殘留下一個可怖的破洞,有一些被攪碎的肉塊殘留在洞裡。伊維裝作無事,第三條毛巾下了水,但他滿腦子只想著鉗子。
醫師會有鉗子的吧?
「它的身體就跟石頭一樣硬,在它用爪子刺穿我之後,我曾經想趁著距離拉近劈開它的脖子,可是那樣做只留下了非常細微的劃痕。」費爾南多依然平靜地講述著,「幸好神殿的魔法師牽制了它,給我留下充足的時間瞄準它的眼睛。」
伊維沒有出聲,他知道費爾南多正在以說話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和痛苦,這也是他剛才問了第一個問題的目的。很無聊的問題,但有時候卻很有用。
「它的眼睛是弱點?」他問,又一個無聊的問題。
他開始拭抹傷口邊緣的皮膚,盡量不去看那個破洞,腥味卻開始瀰漫在空氣之中。
「對,在幾個士兵死於它爪下後,我們才發現它一直有意無意的遮擋上半張臉,現在想來,大概是在害怕我們會傷到它的眼睛吧。」說到這裡,費爾南多忽然低喘一聲,完好的右手扶上了額頭。
「我想休息一會。」他說。
他失血太多,能撐到現在仍然神智清醒就算不錯了。
伊維站起身,正想去叫僕人——醫師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倏地,費爾南多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燙,是非常不自然的燙。可能是因為剛才隔著一層熱毛巾,伊維才沒有發現這一點。
「有一件事我得先告訴你,本來是應該由我處理的,但是恐怕現在沒有辦法……」費爾南多說,他瞥了門外一眼,有些顧忌別人會聽見他們的對話。
最後,他似乎是確信門外沒有別人,「國王的使臣會在禱告日來訪。」他說,「我希望你準備好,我們不知道他會派來一個什麼樣的人,也不清楚他的打算——王都的人已經有很久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了。」
話音方落,一陣略顯匆忙的腳步聲便從門外傳來,醫師到了。費爾南多鬆開手,伊維從他的表情中知道,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醫師帶著兩名女僕進來了。他手上提著一個看著頗為沉重的箱子,也帶來了一股草藥的芬芳。他跟伊維行了一禮,才坐到椅子上,開始檢查起費爾南多的傷勢。
「你不是還有要做的事嗎?」費爾南多看向了伊維。
因此,伊維便離開了他的寢室。中午他在宴會廳裡碰見了亞南,才知道費爾南多因為嚴重的發燒而陷入了昏迷之中。雖然氣惱他自作主張上了前線作戰,但伊維還是忍不住想上樓去看看他。
亞南阻止了他,說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主僕二人,說的話倒是一模一樣。
「那麼,一個侍從要做的事就是留在主人身邊。」伊維瞪著他,語氣生硬。
亞南面色不改,「我正在履行主人的命令。」他把手上一直握著的羊皮紙卷遞給了伊維,伊維打開了紙卷,但未及細讀,在瞧見角落裡那個眼熟的紋章的一瞬間,他眼神一變。
伊維想起了自己給費爾南多帶去蘋果的那個下午,他曾不經意看到書桌上的信有著同一枚紋章。
「這封信在幾天前就送到了?」他問亞南。
亞南點點頭。
伊維只覺得可笑,新王在他的父母過世後,並不曾送來過一紙慰問。有傳聞說他與父王關係疏離,連帶的對父王愛將的態度也冷淡幾分。費爾南多與他當時倒沒有擔心太多,只覺得不被注意也有其好處。
可是那個新的王,在信裡卻提及了他曾經多麼仰慕逝去的安德森領主。但伊維分辨得出來,同一番頌讚的說話,即使是用來描述一條英勇的獵犬,也不會有任何違和感。
新王亦在信中談到,他將會派遣一位使臣,前來拜會新任領主及他的兄弟,如有需要,這位富有經驗的使臣也將十分樂意留在伊諾達斯地區,以輔助年輕領主的管治。
看完信件後,伊維把它交回了亞南的手上。
費爾南多認為他來者不善,而伊維也很清楚地意識到了信中隱藏的威脅——或者該說,寫信的人本來就無意掩飾。
他一邊思考,一邊繼續指揮僕人布置舞池。
使者來訪,顯然會成為第二件震動伊諾達斯地區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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