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殞×救贖錄

005.

　　「你不先休息一下嗎？」

　　奈西特總算是忍不住開口了。

　　「？」

　　然而另一邊顯然沒有理解他指的是什麼，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是說你的手，你剛才不是被咬了嗎？」奈西特有些煩躁地甩甩尾巴，他記得以前課堂上提過的鬼，不能被黑水碰到不能被咬到，一旦觸碰到鬼的體液，那些體液就會迅速地試著與生者的肉體進行融合，直到生者也變成鬼。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觸碰，邊境製作了一種被戲稱為聖水的血清，在被咬到的數分鐘內注射則有機率可以救回，然而奈西特很確定札席爾沒有注射這東西。

　　別說注射了，他連清理及包紮傷口都沒有做。

　　「那個啊，那無所謂的，」札席爾聳聳肩，試著動了動那隻手，雖然還有些麻麻的感覺，但差不多恢復了，「吸血鬼的復原能力挺好的，不用擔心。」

　　奈西特半信半疑，然而的確已經沒見到那隻手滴血了，或許札席爾說的是對的。

　　「那、現在是又在做什麼？」

　　從處理完鬼後，札席爾已經在這個城鎮裡徘徊了至少一個小時了，奈西特看著天色逐漸變黑，剛才戰鬥時的腎上腺素退去，開始感覺餓了。

　　「找找看有沒有造成鬼的原因，或者沒逃跑也還沒同化完全的個體。」

　　由於沒有在某處等著或者分頭行動的命令，奈西特只能再次跟在札席爾身後，盯著對方那個拖在地上尾巴似的影子，沿著馬路一直地走。

　　「找到以後？」

　　「抓去餵凡耶茲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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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本來是要把我拿去餵他的實驗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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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注意到後方的腳步聲沒有跟上，札席爾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那個愣在原地的金髮青年。

　　「為什麼？」

　　「？」

　　「為什麼要拿去餵凡什麼的那個，那個是邪神吧，」奈西特記得這個名字，自己被分配給札席爾的第一天他就見過那個東西，那個被綑在十三院地底的怪物。

　　奈西特記得以前還在月獸的時候，他們是怎麼說的。普通人，然後是研究員和研究生，然後是自己，然後是特許，然後是研究項目，然後是那些連生物都稱不上的鬼、怪物、邪神等等，這是性命的優先順序。

　　「邪神也是要吃東西的，雖然不吃也不會死就是了，不過為了研究結果總得放點飼料進去⋯⋯」

　　札席爾理所當然地說著，好像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

　　就好像他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把許許多多的普通人帶走，餵給他的實驗項目，看看能得出甚麼樣的結果。

　　「如果早一些時間或許還能用聖水救回來，不過我也沒有聖水，鬼化一旦開始了就無法挽回。放著也只是變成殺死更多人的鬼，又或者變成另一個共蝕⋯⋯」

　　天色逐漸地暗了下來，街燈亮起，而大片的陰影在街道間錯綜著。奈西特聽見了一種像是說著悄悄話的低語，還有浪潮拍打著岸邊的聲音。

　　吸血鬼在一處停下腳步，眼神一掃，就見那些躲藏在陰影中的黑水迅速地往後退散開來。那個浪潮似的聲音一瞬間收住了，卻又在札席爾移開視線後迅速地歸來，在陰影中眨著白金色的眼睛。

　　「不管哪個，對他們都沒有好處，趁他們還沒鬼化完全就殺了的話，就能早早踢去輪迴了，而不是成為這種急著抓替死鬼的東西。」

　　語氣平淡地就好像怎麼處置桌上的食物。

　　「但你有甚麼資格決定他們的生死？」

　　札席爾這才發現奈西特氣得尾巴的毛髮豎起，雷電隱隱約約地在他的手臂上閃爍著，他隱忍著衝上前給札席爾揍一拳的念頭，咬著牙質問。

　　所以說，剛才真的應該讓鬼把他吃了，札席爾覺得頭有些痛，想起了以前和其他人解釋時的情境。

　　「要說資格的話，」札席爾嘆了口氣，「你也沒資格對我指手畫腳的。」

　　於是奈西特跑了。他氣得跺了跺腳卻又不敢真的動手，咬牙罵了幾聲後就跑了。

　　所以說，太過天真的到底是邊境還是奈西特，札席爾冷笑了聲看著那個金黃色的背影遠離了視線，繼續憑著直覺往城鎮的另一邊走去，同時又想起了奈西特那段在月獸的經歷描述。

　　月獸、月獸，說起來，自己加入邊境前也與月獸有過那麼一小段不是很愉快的相處。

　　話說回來，近五千人的城鎮，有大約五分之四的人成功逃跑，那麼剩下的呢？札席爾的視線又停在了路燈所不到的巷子深處，這裡也未免太過寂靜，連隻蟲都沒有看見。剛才那些鬼差不多是三百份的死亡，那麼至少還有五百人呢？

　　「喂，你們知道那個鬼在哪裡嗎？」札席爾向那些躲在陰影中的眼睛問。

　　回應他的是浪潮般的低語，沒有任何一句清楚地回答，盡是一些雞同鴨講似的破碎字詞，甚至連一個有邏輯的句子都無法組合出來。

　　要是奈西特在的話還能讓他用羅盤，札席爾環顧了一圈心想，這裡建築物太多，又到處都是這些干擾判斷的蝕魂，一條條路慢慢找實在沒甚麼效率。

　　但是他也沒打算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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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的價值是有優劣的，首先是與邊境無關的普通人，然後是你們無法取代的那些研究員和研究生，再來是月獸，然後是那些與怪物差不多的特許，然後是研究項目，最後就是你們首要的目標：失控的神骸。」

　　以前訓練官是這麼說的。

　　「抓去餵凡耶茲爾。」

　　「為了研究結果總得放點飼料進去。」

　　怪不得大家都討厭他，真的活該，他幹嘛不直接自己跳進邪神的嘴裡。

　　奈西特想起了那場莫名其妙的大雨，明明原本出發前都還是個過於悶熱的大晴天，卻在任務開始後莫名地開始下起的雨。

　　「我們在做的，是一項偉大的事業。」

　　然後呢？為了普通人的幸福，於是同伴們一個個成為了那些怪物的舞台，由屍山和血水堆積而成的舞台，而那些怪物就踏著同伴的屍骸在上頭表演著華麗的舞蹈，唱著扭曲的旋律，體液和屍水混合而成的黏液在那些怪物的觸手之間牽著絲。

　　然後他們做出了這麼多的犧牲，那隻吸血鬼卻只是因為想要得到數據而犧牲本不應該受到牽連的人。

　　但是他說得也對，我有什麼資格詢問他的資格？奈西特自嘲地笑了聲，我完全不知道關於他的事，不論是他在邊境當研究員的理由，又或者為什麼大家都怕他。

　　生氣歸生氣，在稍微冷靜點後奈西特開始思考起了自己的下場，突然有些後悔剛才太過於感情用事了。

　　在邊境裡面，特許是只比神骸地位稍微高那麼一些的存在，神骸屬於一旦失去研究價值，或者暴走失控後會被當機立斷處理掉的，而特許也只是在失控後會先剝奪助手資格，然後成為普通的研究項目，接著就與神骸的處理方式沒什麼兩樣了。

　　真希望札席爾不要是那種會計仇的人，奈西特抱著一根燈柱在大街上蹲了下來，而且現在還好餓，真的好餓。

　　並且，比起被剝奪特許資格或者肚子餓以外，奈西特還意識到了自己似乎迷路了。說是迷路或許不太正確，憑著自己還有信心自誇幾句的優秀嗅覺，奈西特順利地找回了剛才和札席爾分道揚鑣的那個路口，然而札席爾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裡，那傢伙身上也沒什麼氣味，不好追蹤。

　　明明有傷口流血，怎麼會連點氣味也沒留下？

　　「碰——」

　　在奈西特仔細地感知周遭氣味及聲音變化時，遠處炸開來的火光與劇烈的聲響嚇得他尾巴的毛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地豎起。抬頭望去，燃燒著的火焰中有著無數扭曲的爪子在扭曲掙扎著，而一個帶著羽翼的身影漂浮在火光的上方，數個發出鮮紅色光的十字成環狀圍繞在吸血鬼的背後。

　　奈西特連忙跳上了四周房子的屋頂，憑著直覺找出了一條可以快速抵達現場的路，便使勁一躍跨過了房子與房子間的縫隙，踩著屋頂上的裝飾，再往下一棟樓跳去。

　　劇烈的悲鳴從爆炸的中心傳來，奈西特捂著耳朵，就見那幾乎要被大火燒融的爪子伸向天際，卻被札席爾砍斷，並又響起了第二聲爆炸的巨響。

　　好像有點奇怪？奈西特逐漸接近著，突然感受到一股違和感，不久前在屋頂上用雷槍從遠處支援時也一度有這種奇妙的感覺，好像⋯⋯好像鬼會怕他？

　　十字倏地一同將那隻龐大的鬼釘在地上，札席爾用鐮刀劃過了那隻鬼的其中一顆頭，一轉身又砍斷從背後而來的觸手，那些像是爛泥一樣的黑水四濺，淒厲的哀號聲幾乎要能劃破空間。

　　奈西特與爆炸現場只隔著一排房子，然而他實在不敢貿然闖入戰鬥現場，別說黑水了，奈西特甚至沒把握不被札席爾的一舉一動波及，畢竟那傢伙時不時就像是忘記自己還跟在後頭的樣子。

　　火光隨著黑水逐漸燃燒殆盡而漸漸減弱，搖曳的光芒映著被炸得一塌糊塗的街區，建築殘骸在橘紅光線的照射下延伸出龐大與漆黑的影子，而影子又與那奄奄一息的鬼融為一體。

　　奈西特隱約聽見札席爾似乎說了什麼，又落到了地面，踏著黑水握著鐮刀來到應該是鬼的本體的人形面前。

　　「救⋯⋯」

　　奈西特聽見了哭聲，他愣了一下，隨即看見了那隻「鬼」落下的淚水。

　　「救我⋯⋯」

　　札席爾一步步地靠近那隻鬼，繫在腰帶上的鈴鐺輕輕地響著，每當他踏過黑水，那些腐爛的黑水彷彿融進了他的影子似地，在影子離開後只剩下磚瓦的殘屑。

　　等一下——奈西特連忙支起身子，急急忙忙地翻過屋頂。

　　「再見。」

　　札席爾揮下鐮刀，在頭顱落地的剎那，周遭殘餘的黑水圍繞著鬼的屍首刮起漩渦，並在眨眼間陷入地表消失了。

　　【███████】

　　奈西特似乎聽見了黑水中心冒出了一個由無數低吟組合而成的聲音，用著他無法理解的語言說了什麼。

　　或許吧。

　　札席爾低低地看著黑水消失的那塊地面，剛才好像一瞬間看見了它那個帶有白色十字型瞳孔的藍色眼睛，他眨眨眼定睛一看，發現那塊地面上確實有個小小的結晶。

　　這樣大概就結束了，札席爾拾起了那個紅色結晶塞進口袋，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兒，這種東西邊境挺多的，不過出現在這裡確實有些奇怪，他掃視了四周一眼，那些低語著的白金色眼睛以及與鬼相似的黑浪潮都消退了。

　　真的累了，札席爾心想著，突然瞥見了那個匆忙奔來的青年。

　　啊，又忘了他還在，札席爾打消了直接在廢墟睡上一晚的念頭。

　　「你剛才都看見了？」札席爾向他問道。

　　「？看見什麼？」奈西特沒料到他第一句話竟是這個，「我看見你殺死那隻鬼了。」

　　「你真的很奇怪，」札席爾按了按自己的腰側，奈西特這才發現他的衣服上有一片深色的印子，「我見過的月獸都不像你這個樣子。」

　　「比如？」奈西特疑惑道。

　　「他們會用『處決』而不是『殺』這個詞，」札席爾聳肩，「雖然結果都一樣，只是他們覺得只有保有人性的傢伙才配得上『殺』這個字。」

　　「但他們也曾是人，」奈西特忿忿地說，「變成鬼又不是他們自己願意的。」

　　札席爾突然笑了出來，要不是腰部的傷疼得難受，不然結合邊境那天真的意圖，他覺得這是近期內聽見最有趣的話了。

　　「但願如此。」

　　奈西特聽見札席爾在嗤笑中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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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奈西特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

　　「？」

　　「你的餅乾⋯⋯還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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