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劍塔守護者的影像叩見母親。「我們把她送來了,母親大人,就在您指定的房間裡。」
「你那個保安官呢?」母親問。
「亮光目前在南塔休養,」守護者說。
「你先退下吧,鍛斧,」母親說。
守護者的影像關閉。
是時候了,母親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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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色的房間裡,淺藍色的床上,優音驚醒。她就像一名身處舞臺中央的表演者,周圍昏暗,所在的位置被打上一盞燈光。
優音察覺暗處有動靜。
母親以那美麗動人的姿態現形。「又見面了,優音小姐。」
「詠嘆曲。」優音強迫自己直視母親。
「一個弱女子願意如此叛逆,很不容易。」母親走到燈光下。
「我不弱。我跟她一樣,秦琴也不是一個守規矩的人。」優音感覺她的「誕身」正在升溫。
「喔,秦琴!本宮都快忘記她了。一個小傻瓜,被一群邪教信徒賦予希望,然後……」母親彈指,指間爆出閃光。「希望幻滅。」
優音下床,挺身站在母親的面前。
「告訴本宮,支撐妳的信念是什麼?」母親用溫婉的語調問出尖銳的問題。「妳為什麼要幫助虛幻人?妳以為穿幾件奇怪的衣服,說幾句奇怪的口號,就能打破世俗的框架嗎?」
「妳以前不也是虛幻人嗎?」優音說。
母親輕笑一聲。「那是年少的無知。離開那坨汙泥之後,本宮領悟真相,蒼藍海沒說過一句實話!虛幻人能吸引社會邊緣人的目光,也能製作動亂,可當舊秩序真的被打破,妳們有本事建立新秩序嗎?」
優音逼視母親。「我們將來可能會做不好,但妳現在就夠糟糕了!妳的秩序必須被打破!」
「呿!妳倒是說說看,優音小姐,本宮的秩序要怎麼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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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虛幻人聚在地下基地的天青色廣場。
「太多同伴犧牲了!我們必須反擊!」吹雪吼道。
「死者的資料不能恢復,保護還活著的同伴比報仇更重要。母親就想要我們反擊,我們現在開戰就是去送死!」飆霆反駁。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吹雪拔高音量。
「去、送死、沒有、比較、好!」飆霆隨著斷句的節奏拍打桌面。
「宮裡還有我們的同伴!」吹雪說。
「不要把我跟那個記者混為一談!她不是我的同伴!秦琴不是,她不是!她們什麼都不是!她們只是妳投射幻想的對象而已!」飆霆說。
吹雪掄起拳頭。
過客抓住她的手腕。
「小霆,在我的記憶裡,你不是一個畏戰的人,」過客說。
「什麼畏戰?我為什麼要戰鬥,過哥?為了蒼藍海的那套歪理嗎?我們奮戰過了,然後呢?我們得到什麼?『願意犧牲』跟『白白犧牲』是兩回事啊!」
飆霆曾是最強悍的虛幻人,當年只有他能打敗秦琴,他更數度對決母親的前三代獵人──他劃破殘瘡的頸環,用炸藥重創鐘針,也就勉強輸給淵一個人。然而,三年前的第二次武裝革命卻將他徹底擊潰。飆霆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殺,他自己則被數十隻機械戰警圍攻,其中一隻機械戰警把掌中的插頭插進他的頸環,刪除他大腿以下的生理資料。雖然飆霆被救走,但他的雙腿已經退化成人偶出廠時的狀態,只剩大腿根部的關節可以活動。大戰過後,飆霆截掉人偶的雙腿,裝上重量較輕的義肢,一瘸一拐地走過這段日子。
「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飆霆說,「隨便你們怎麼笑我吧!」
過客鬆開吹雪的手,吹雪也不再握拳。
「說得好,霆哥,跟別人打架還打輸是不對的行為,」逐日說。他坐在樑柱旁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平視飆霆。「我問你,霆哥,我們幹嘛加入虛幻人?」
「逐日……」吹雪說。
「因為都城太假了,我們才會加入虛幻人,虛幻人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對抗母親的虛假政權,」逐日自問自答道,「基地被偷襲算什麼?沒錯,我們失去很多同伴,但是我們活下來了。只要還活著,我們就應該繼續戰鬥。我們──」
「對對對,又是蒼藍海的那套歪理,『自由、勇氣、虛幻人直到終點』!」飆霆先面向逐日,再轉而面向吹雪,「有人附和妳了,吹雪!既然這樣,妳有任何作戰計畫嗎?」
吹雪無法回答飆霆的問題。
逐日大笑,笑得很刻意。「拜託,她哪會有什麼計畫?『傻瓜雪人』又不是叫假的。」逐日走到飆霆的身邊,收住笑聲。「各位,如果想參加第三次革命的作戰會議,五分鐘後到戰情室集合!」
「你們五、五分鐘……集合?」飆霆頓時喪失了語言能力。
「你跟吹雪吵架的時候,我們就快把人湊齊了,目前就剩下這些看熱鬧的人還沒問,」逐日說,「無意冒犯啊,孩子們!」
他邁步離開。吹雪跟上他,和他比肩行走。
「妳想問我幹嘛把霆哥嗆一頓?」逐日說。
「對,」吹雪說
「然後妳想問,為什麼我要在這種時候發起第三次革命?」
「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我還不夠了解妳嗎,傻瓜雪人?」逐日努起下巴,用顎尖指向望月,「那個,就是我想發起革命的原因之一。」
「小望姊,妳怎麼還在?」吹雪說,「是妳說服逐日的嗎?」
「不是,是這個東西說服妳們家逐日的,」望月把她的手機遞給吹雪。
手機上正在直播南方劍塔外的畫面。那是一場示威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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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幹了什麼?」母親的歌聲瀕臨破音邊緣。
「我把郵件寄出去了,」優音說,「從我遇見虛幻人開始,我就一直在記錄我的所見所聞。昨天早上,我用我蒐集到的資料寫出好幾份報導,配上聳動的標題,然後把檔案寄給一萬個電子信箱。過去這二十四個小時,肯定有人讀過我的報導了。他們會懷疑我,然後懷疑他們自己,他們愈是懷疑就愈容易發現真相。只要發現真相的人達到一定數量,就會有大事發生。」
「區區幾篇報導,怎麼可能出事?」母親譏笑道。
優音發覺自己的嘴角上揚。「如果妳的免疫力太弱,毒性再低的病毒都會害妳生病。我沒有把報導寄給所有人,但郵件可以轉發,消息可以傳播。妳的手下幹過很多爛事,多到記憶掃毒程序都刪不完,那些事其實一直有人記得。那些人很想反抗,虛幻人也聯繫過他們,但是他們還沒站出來,因為他們還沒找到充份的理由說服他們自己。我把我的報導寄給他們,就是在給他們理由,給他們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
「忘恩負義的婊子!本宮為都城奉獻一生,為妳們編寫美好的記憶,妳竟敢這樣回報本宮!」母親破音了。
「造神容易,滅神不難,尤其這個神本來就很腐敗,」優音說,「這就是進攻的號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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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十四年八月二十日,保安官攻打虛幻人的地下基地時,優音的報導在網路上引發廣泛迴響。大眾輿論一面倒地譴責執政當局,母親培養的匿名網路寫手非但無力扭轉各大論壇的風向,甚至一個個遭人起底,被網友們撻伐。社群帳號被封禁的速度遠不及郵件被轉寄或下載的速度,許多論壇網站被強制關閉,事件相關的話題卻持續發酵。因為害怕受到懲處,資訊部門的一線人員遲遲不敢把實情上報給母親或守護者。
優音提到《先鋒民報》,消息來源是她已故的朋友鬱金。鬱金提供的證據指出,《先鋒民報》長年刊載批判政府文章,以此吸引許多對施政不滿的讀者,但報社的幕後金主其實是母親,所謂的「批評時政」不過是一條母親施捨的抒發管道,報紙上的文句都經過精密計算,能令讀者抒發情緒,又不至於過份鼓動民怨升溫,效果比直接用掃毒程序修改記憶更顯著。
《先鋒民報》的社群留言板被上萬筆留言灌爆,網站評分從滿分五星降至一星,當中以忠實讀者的罵聲最為激烈。
虛幻人的「網路機動小組」運用尋靈生前傳授的編碼技術,架設全新的論壇網站,並在那些尚未被政府關閉的社交平台上散佈短文、梗圖和網址連結,讓所有線上用戶知道虛幻人論壇網站的存在。網路機動小組利用網站搜集用戶們的即時訊息,同時抵禦來自劍塔的阻斷服務攻擊。
在皇宮和劍塔臥底的虛幻人自知身份曝光,於是搶在被捕前夕出逃。逃走前,那些臥底竄改了記憶掃毒系統的演算法。一些民眾受不了各方謠言,想用掃毒程序刪除不愉快的心理壓力,反而從伺服器端下載了那些曾被刪除的恐怖回憶。他們震驚、慌張,然後勃然大怒。
都城居民使用一切手段相互串連。夜裡,十張白布條垂掛在鬧區的十棟高樓,布條上印著都城的圓形徽章,每個徽章都在燃燒。有一群人用噴漆罐在街頭重複寫下一句話,另一群人列印好幾箱傳單,將千百張傳單從高樓傾倒而下,傳單上印著同一句話:「我們都是虛幻人!」
新曆十四年八月二十一日,聚典健身中心在官網上發文承認他們長年協助虛幻人,這使得聚典的各個分店成為抗議民眾的集結地。
蠻牛保安官對超市的櫃檯人員開槍,只因為櫃檯人員少找零錢。正當蠻牛保安官準備用掃毒器清除那名店員的記憶時,店內的其他顧客制止了蠻牛,並對他一陣拳打腳踢。「我命令你們住手!我是保安官!我……求求你們住手啊!」
維和部隊被派往那間超市鎮壓民眾。店外,四名穿著勁裝的男女用旋風擊退了維和部隊。
他們四人就是虛幻人在劍塔的臥底。
母親和優音對峙的同一時間,各自家新聞臺的實況轉播捕捉到那四名虛幻人的身影,他們分別率領大批群眾徒步前往四座劍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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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本宮的子民選錯了!」母親以急快板的節奏唱道,「他們變成暴民了,像妳,像他們,像虛幻人!」
「世間本無對錯,」優音說,「虛幻人再怎麼拚命都拚不出成果,還妳被汙衊成叛亂份子,原因就出在群眾被妳洗腦了。如果單憑虛幻人對妳,虛幻人會輸。但是現在不一樣,我把都城百姓通通拉到妳的對立面,大家會特別關注政府的暴行,不會再有人甘願被洗腦了。現在,反抗母親的不會只有虛幻人。」
「規則要失控了嗎?」母親低喃。
「規則沒有失控,是妳沒弄懂規則,」優音說,「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只憑實力。實力可以決定對錯。如果有一百個人反對體制,妳可以說這一百個人有毛病;如果有一百萬人站出來,那就是體制有問題!」
「百萬人反抗,百萬人皆錯。本宮擁有絕對的實力,本宮記得真相,本宮才有資格守護都城!」母親的歌聲走調。
「不!」優音吼出肺裡的所有聲音。
母親的胴體粉碎,房門打開。
優音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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