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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詩妮公主所率領的皇家衛士隊循著來路朝王城推進,又再行過數日,到了第七天下午,躍龍的腳爪開始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磕碰聲,押送戰俘的行伍顯然脫離了野地,來到有著石板路的城市周圍。
即便在寒冷的冬日裡,也能感受到屬於人群的喧囂,海韻在心底揣度著:這或許是希蓮王城終於到了吧。
「恭迎第一公主回城!王城史塔羅因公主之凱旋而榮耀!」
沿路上,有群眾夾道相迎的喧嘩。即便是在冬日,主動出來迎接的人民竟是不少。希蓮王國貴族在人民的心中,似乎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
但他也很快地聽出來,在這些迎接公主部隊的聲浪當中,感受不到明顯的喜悅之情。儘管在前線都市杜連及大森林的周圍,都能觀察到低階貴族對戰事鞠躬盡瘁的恭謹態度,民人的信賴應該是可想而知。但在本應滿載著貴族榮光的王城,偌大的歡迎陣仗卻並未夾帶絲毫熱情,此情此景很難不叫人迷惑。
籠車在行進間劇烈跳動,一再引起不適感。道路磕碰顛簸的程度,讓海韻瞭解到:即便是與猶克多同樣擁有悠久歷史的希蓮王國,卻如同哈姆所說的孱弱且凋零。
悠長的戰爭讓國家走向疲弊,連王城的道路都無法妥善保養,說明物資的匱乏以及民生的困頓,已經來到了極限。
管他希蓮貴族有多盡職,都無法彌補黎民百姓在戰爭當中承受的苦痛。
部隊一路往王城中心地帶的宮殿前進,儘管是無法看見外界景致的海韻,也能夠感覺到周遭的氣息有了改變。當籠車終於停止移動,他知道潛入王宮的行動到此也算完成了第一步。
籠車的牢門「嘰呀」一聲打開,穿著皇家衛士隊服的希蓮王國士兵陰著臉將海韻請下車。
也不知是否自信於王城嚴密的守護,海韻被押送到牢房的過程當中,並沒有再為他重新加上枷鎖。牢房的大門緊閉,入夜的天空,有月色透鐵窗而過,落下令人心情沉重的銀色流光。
之所以沉重,正是因為打從進入王宮,海韻的胸口便一直鼓擣著令人無法忽視的脈動。
有某些虛無縹緲,卻又實際存在的東西,操著古老、陳舊的嗓音,不斷在渺遠的深沉黑暗當中呢喃著些什麼。
「……來找我。」黑暗中的私語,在海韻的耳畔晦暗地吟唱著,引發一陣又一陣猶如刀割的劇烈頭痛。
他痛苦地低下頭,拼命搔抓著自己的腦殼,「嗚……不要一直……跟我說話。」
苦苦的哀求並不能令黑暗的軟語有絲毫停歇,逐漸麻木的身體像是有了意識般走向牢房的一個角落。
他不由自主地跪下,徒手刨抓著地面帶有腐臭味的濕軟泥土。而就在他終於挖到一個堅硬且封裝完好的木盒之際,那從幽暗的深淵裡傳出的呢喃,也隨之戛然而止。
豆大的汗珠從海韻本應溫和且令人安心的臉頰上滑落,他的眉間緊鎖,粗喘著大氣,不明白是什麼引導著他找到這個木盒子。
然而當他把盒子上的暗鎖面向自己時,更是倒抽了一口氣。
「怎麼可能?」他失聲說道,原因無他,正是因為上頭有著蘊藏熟悉魔道的鎖。
其解除的秘法並非希蓮王國所有,而是猶克多王室為了保守秘密,僅王族一脈得以流傳的結界之鎖。身為第三王子的海韻,從前也只在父王的書房裡見過一模一樣的東西。
將秘術源力送入其中,鎖頭「錚」地一聲彈開,果然這個木盒,屬於猶克多王室所有。
裡頭安放著一枚閃爍妖異光芒的戒指,以及一封看來已被閱讀過相當多次,且紙張早已泛黃的信。
海韻抖顫著雙手展開信紙,就文字看來,原是出自意想不到之人的手筆:
「寫給我自己:你是布萊德・猶克多,榮耀的猶克多王子。明知每次與『永恆女王』交纏,必然要喪失些許神智,你還是來到了這裡。戴上這枚戒指,成為『狂愛儀式』之下受選的男奴。無論需要花上多少次,你都要讓永恆女王受孕,誕下屬於兩人的後代。
謹記:你的歷戰之途尚未完結,讓敵國女王永遠地愛上你吧。終結永恆戰爭的人,必將是你:布萊德・猶克多。」
信紙飄落地面,海韻無法想像自己現在的臉色究竟有多迷茫。
父親「歷戰王」布萊德・猶克多,年輕時選擇「歷險」王途,作為其成年之禮。傳聞他曾遊歷敵國希蓮並全身而退,回國之後,原屬於猶克多貴族的鬥爭血氣不知為何更為熾烈,於政爭當中殺滅四方王公貴族,挾歷戰王之名登基即位。
布萊德武威蓋世,成當代之王,盛名於外,卻鮮少人知道,他也是癡狂之王,受親近之人懼怕。
也只有皇室宗親明白,布萊德不知從何而來的狠戾之性,早非尋常人可以想像。在海韻幼時,從來沒在父王的身上感受過人氣,更遑論親情之愛。他本身已是殘虐的化身,能為了一些芝麻碎事,令親近臣子人頭落地。
海韻更從來不明白,像這樣的父親,為何能成為兩位兄長尊敬的對象。
也是這樣的一位癡狂之王,只在由希蓮王國遠嫁猶克多的太陽公主,也就是海韻等人的母后「席兒・希蓮」伴於身邊時,他才看起來像個人。
母親遭人毒殺之後,失去摯愛的負傷猛獸,再次以歷戰王之姿,終日飲酒、沉淪、一再無端發怒,令王宮血濺四處。在這個情形之下,一王子征戰於外,二王子經略於內,軟禁了已失控的癡王、瘋父,這才維繫住王室的威信,並繼續與希蓮王國進行永恆的交戰。
而海韻,選擇歷險之途,實際上只是逃出王宮之外。這樣的第三王子,如今竟在遙遠的希蓮王城監獄當中,再一次與父親的王途遺緒交疊在一起。
他無力地捧起木盒,凝望著能感受到不尋常魔道源力的戒指,良久不能言語。
「海韻,海韻!」
從牢門外輕輕傳入室內的呼喚聲,讓海韻從悠長的過往當中蘇醒。
回頭一看,是哈姆正拿著拉絲琪的銀短劍,以及金楊格劍鞘等在那裡。他一臉驚慌地看著海韻,氣聲說道:「你怎麼回事?樣子不太對勁啊……你手上的那個木盒子又是什麼?」
「是命運。」海韻艱難地微笑道:「是我逃避了整整一年,最後又走回原路的宿命。身為猶克多的王子,也許歷戰之途不可避免的,非要走上這一遭吧。」
他一面說,一面從木盒裡取出有著妖異氣息的戒指,咬牙往手指上一戴。
哈姆見狀,顧不得可能有人發現,大起了音量企圖阻止道:「海韻,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你知道戴上那個代表什麼意思嗎?快拿下來!」
「來不及了,哈姆。」海韻凜然地望著哈姆,走近他身邊接過聖女之劍及劍鞘,妥善地藏在牢房的乾草堆之下。
「雖然前路有些迷茫,但也許這次我有了意想不到的機會,可以重新面對我的王途。為了森琴,為了真正的和平,我想這個難於規避的宿命,恐怕是我必須踏上的試煉吧。哈姆,打亂了你的計畫,我萬分抱歉……」
「哎……可惡。」哈姆咬牙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曉得我國的秘事『狂愛儀式』的,那可是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的,永恆女王詭異的癖好啊……」
看哈姆咬牙切齒的樣子,海韻也只是黯然地低下了頭。
望著好友這般模樣,儘管是有「放蕩王子」之名的哈姆,也不得不認真看待他的決心。
「算了,我也有腹案的,計畫生變,也奈何不了我的聰明才智,哼……海韻,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就好,就是別死,明白了嗎?」
「明白了。」海韻苦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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