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金色的光牢,海韻眼見森琴被斬下右臂,只覺自己嘶喊著的喉嚨也跟著破碎。喉頭裡黏膩的鐵鏽味轟然侵入鼻腔,他卻無暇關注自己的吶喊中是否早已混入如同血肉迸裂般的悲痛。
在地面上的森琴卻連一絲慘叫都沒有,只是漠然地看了落在地上的手臂一眼,而後抬起頭來,望向甩去劍尖紫血的堤沃。
「滿意了嗎?」森琴冷淡地說道,那逐漸空洞的眼神裡,蓄積著引人淚下的神傷。
那幽色靈狐的心底,卻好似毫無波瀾,在他那森冷的面孔上,甚至隱隱滲出了微笑:「我覺得極好。」
將甩去森琴鮮血的長劍入鞘,他心滿意足地回過身,向著遠處招了招手。猶克多皇家衛士隊在他這樣揮灑自如的號令之下,秩序井然卻如潮水般迅速地從業火綿延的金楊格大森林散去。
「相信我今天的所作所為,已經足夠讓海韻恨我入骨了,這樣子就好——」堤沃的身影逐漸迷離,在焰火彌天蓋地的森林裡,留下縈繞不休的咒語,「大森林之主,別枉費我的苦心,你最好苟延殘喘,別真的死了。」
「離開吧,這已與你無關。」森琴冷漠地說道,渾身浴血的他,看上去對於堤沃的離去也並無阻擋之意,「關於命運,人族與我等奇族相異,始終有破除枷鎖的勇氣與動力。拉絲琪如是,海韻亦將如是。」
直到完全消失形跡之前,堤沃對於森琴的壯語,並沒有再作回應。
透過熾風與森林的聲息,森琴已然明白:除了大神木周邊,烈火已幾近摧毀了整座森林。「金楊格大森林」如今已名存實亡。
「既無森林,我又如何是主?」他難得地流露出一絲苦笑,隨即鼓盡最後一絲聖韻,編織出又一個覆蓋住大神木方圓十里距的結界。
於是烈焰終於在觸目所及的視野中平息,在森琴頹然而倒的同時,困住海韻的光牢也如同吹脹的泡沫般灰飛煙滅。
焚燒大森林的劫焰,終在遲來的聖韻橫掃之下,稍稍平息。
§
被森琴以稀微聖韻所包覆的樹屋,在他倒地之後,與海韻一同緩緩地降落在被烈火灼燒過的神木底部。
似乎無論是樹屋還是海韻,森琴都沒忘記將所剩無幾的聖韻用在他們身上。
也顧不上自己又傷又疲,海韻滾落狼籍的草地,便急急向森琴跑去。他將身上所有的聖藥施用在森琴身上,然而無論如何上好的聖藥,卻沒有一如往常的奇效。
「森琴!森琴!」海韻又急又怕,他身為醫者,一路走來救助過無數生命。他所做的聖魔藥,無論用於魔獸與奇族,都從如此不濟,「你可不要有事,你不是說過身為大森林之主,定能護我周全?那你就不要食言啊!」
「海韻,你終是回來了,一如堤沃所料。」森琴無奈地笑著,「仔細想來,人族果真不凡,如我這般存在,他亦能玩弄於股掌。」
「森琴你不要說話,你緩著,我這就去找素材,我一定要救你!」
「傻瓜……」森琴伸出一支左臂,拉倒了海韻,「如我的存在,那點聖韻,杯水車薪,又待得如何?」
一時之間,原本便已十分疲憊的海韻也支不起身,兩人便在被奇族之血浸染的草地上,緊緊地偎在一起。
「陪我一下,好嗎?」2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xcqAILsMs
「我不要!你像要告別似的,別跟我說有著悠久生命的木精,會就這麼死了!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接受!」2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0pjbR8etU
「我確是要告別,你靜下來,聽我說吧。」
本來還十分倔強的海韻,聽見森琴的這番話,再也無法忍住眼淚。他小小地蜷縮在森琴懷裡,感受那馥郁的金楊格木香氣如同枯萎的神木般凋零,就像流過指縫的細沙,遑論如何鉗緊了十指,也無法阻止它消逝。
「我為木精,便是餘下一株老枝,亦能夠再次生養為健壯的奇族。只是如我這般精純聖韻,怕是非得百年生息。」森琴輕輕撫摸著懷裡振顫的海韻,悠然地吁了口氣,「金楊格木精尤其如此,生命綿長,乃至永恆。我從不懼怕等待,但如今若閉起雙眼,再生之時,百年虛度,與你卻是永隔……我木精善於等待,如今卻心裡後怕。」
「你等了拉絲琪近兩百年,最後等到了我。那些等待,始終不是白費的吧?」
「或者等得有些累了。」森琴微笑著說:「是否只要我靜靜在此安歇,令塵土埋身,也能在這滾滾塵世當中回歸源力,從此再無苦惱?」
「不,請你還是等等我吧。」
海韻掙扎著從森琴的懷裡起身,他緊緊抓著那已被鮮血浸透成紫色的長衫,扶著森琴往樹屋的方向蹣跚而去。
「在我體內,如今有魔韻的強大魔素棲息,也許我也算半個奇族了。百年對人族來說是生離死別,對半個奇族可不一定算是。就算不是如此,待我窮究聖魔藥學的奧秘,獲得遠過於人族的壽命,你還逃得了我的糾纏嗎?」
海韻說著,森琴面上的笑意便多一些,彷彿他被削斷的右肩頭上,流洩不止的鮮血並不是問題。彷彿逐漸變得稀薄的金楊格木清香,也只是常理。
「海韻有時十分強勢,如此好強的醫者,哪怕識遍人世間,也難找到一人。我等了這許久,你竟還捨得我等?」
「哼,當我說起我猶克多王族的出身時,是誰說衣兜裡多得是時間,多久都能等?」
推開木門,看起來依舊像昨日般溫柔的木屋場景,猶如不變的泛黃日記,令人感到痛心疾首。海韻將森琴扶到他心愛的鋼琴前,讓他癱軟地坐定下來。
「好吧,若是海韻你所期望的。」森琴笑著說,伸出僅剩的左臂輕拂著琴鍵,「那麼,我便在此重新練習演奏,等著你回來聽琴,如何?」
「一言為定。」海韻擦乾臉頰的眼淚,定定地望著連腰桿都挺不直的森琴,同樣無聲地撫摸著鋼琴,「你等著,我一定會回來。」
「那便……鋼琴的座底有些物事,你帶上吧。」
森琴囑咐之間,笑容逐漸凝結,微闔的雙眼底,綠燦燦的星光變得無比黯淡。那原本泛現金色光紋的臉龐上,屬於金楊格樹的木紋基底蔓延著,最後將他化為一尊木雕。
「記著我愛你……。」森琴擠出最後一口氣,如同夢話一般闔眼說道。2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IAXWvIh4Z
「我也愛你。」
海韻滿眼憂傷地摟著木化的森琴,在他不再細滑的眉間輕輕一吻。2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zfRX7Tyng
「好好睡吧,我的森琴。」2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beh9w7t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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