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隨即下了車。這時他的妹妹、那名狐族女子已經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咖啡去了;羽族管家則立在車外,手持手機正在與某人聯繫,見泰弗斯下車,對他笑了笑,在片刻後結束了通話。
「小小姐醒來了?」管家問道。
「嗯。」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先生對一個孩子那麼有耐心。」羽族管家感慨出聲,「真難得呢。」
「她以後就會是我們家的小妹妹了,總不能冷落她。」
「但就算先生這麼說,換了其他孩子到卡利斯家來,就算成為先生的妹妹,先生還是會照樣冷漠吧?」
「……」泰弗斯沉默了一會,只是道,「那大概是因為,尤朵拉是一個很乖很貼心的孩子吧。」
隨後兩人聽見車內傳來敲門聲,泰弗斯靠在外頭問:「衣服換好了?」
隔著一扇車門,女孩不太清楚的聲音傳來:「嗯,換好了。」
泰弗斯這才拉開車門,看著坐在車內、神情侷促地絞著懷中娃娃的女孩,她換了一身比較保暖的冬裝,一件黑色棉褲,身上則套著一件帶著兜帽的鵝黃色連身印花長袖,胸口還印著俏皮的「Be Happy」字樣。
換了身衣服,儘管同樣寬鬆,但比之前那種像穿著又破又舊三手衣的模樣好上太多了,雖說頭髮還有些毛躁,但僅僅只是換了身衣服,那種年幼孩子單純可愛的模樣就出來了。
然而泰弗斯看著她縮著的腳,兩隻腳上都穿好了襪子,但仍明顯看得出受傷的那隻腳明顯腫脹不少。
尤朵拉像是注意到他的注視一樣,小聲地解釋道:「離開的時候忘了穿鞋了,袋子裡也沒有鞋子。」
「沒事,妳現在腳這樣也不能穿鞋。」泰弗斯彎身探進車內,再一次將女孩抱了起來。尤朵拉有些慌張,將懷裡的娃娃抱得更緊了些。
泰弗斯覺得好笑,勸了她一會,才終於讓女孩依依不捨地將娃娃放回車上,只背著裝著她自己東西的小包包,裡頭有她的身分卡,看醫生和之後去政府機關更新監護人時會派上用場。
但男人想了想,還是將女孩折好放在一旁的大衣取了出來,再次蓋在她身上。
尤朵拉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只是捏著大衣的領口,紅著臉不說話了。
男人隨後跟著管家一起進了醫院,很快就幾番輾轉來到診間,醫生照慣例檢查了小女生的外觀狀況,但尤朵拉明顯有些害怕與抗拒。
泰弗斯聲音溫和地哄著:「讓醫生給妳檢查一下,腳還有尾巴都給醫生看看。」
醫生給她脫下襪子,看著那又腫又紅的足踝皺著眉,不過大概兒科醫師大多溫和的關係,耐著性子詢問小女生受傷的狀況以及頻率,可尤朵拉始終處於一種緊張兮兮的狀態,但還是乖乖回答著問題。
「這樣我明白了,等等先給妳安排進檢測儀做全身掃描,然後也需要抽個血看看狀況……嗯,會感覺喉嚨痛或想咳嗽嗎?」
尤朵拉猶豫了一會,見泰弗斯看著她,還是乖乖地點頭了:「喉嚨和耳朵會痛痛的。」
「耳朵也痛啊,這樣就有點感冒了。然後讓我看看尾巴怎麼樣了?」
「……」小女生顯得猶豫,偷偷覷了身旁男人的蓬鬆狐狸尾巴以及羽族先生那整潔乾淨的鳥尾巴,還是羞恥地在椅子上轉了個身,給醫生看看自己脫毛的醜醜小尾巴。
獸人演化至今,雖褪除了大部分的毛皮、鱗片和羽毛,但身上仍保留了一些種族獸徵,而這也成了獸人看重的一部分,至少對還年幼的女孩來說,經常被人嘲笑她光禿禿的尾巴,就成了不小的心理創傷。
同學和親戚嘲笑她的聲音言猶在耳,看著大家的尾巴都漂漂亮亮、蓬鬆乾淨的模樣,再對比她毛髮稀疏還逐漸脫毛光禿的尾巴,她只覺得丟臉難堪。
醫生看著那幾乎沒毛的貂尾巴發出沉吟聲,戴上醫用手套禮貌的提醒一句以後,將之拎起稍微看了看,隨後在醫囑上飛快地寫著什麼,隨即道:「我安排一位護士帶妳去做比較精細的檢查,然後這位先生……你應該是這位貂族小朋友的家長吧,麻煩請你留下來,我和你說明一下她之後的醫療安排。」
「好。」
尤朵拉一副很不安的模樣,但還是乖乖地坐上護士推來的輪椅去了其他地方做檢查。
女孩離開後,泰弗斯蹙著眉問醫生道:「她的尾巴是怎麼一回事?」
「壓力太大以及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的脫毛狀況,其實耳朵的毛髮也有些稀疏,且有點溼疹跟過敏的跡象……這得使用特製的藥用毛髮沐浴乳洗浴,然後之後可以多補充一些可以滋養毛髮的營養,例如……」
醫生叨叨絮絮地說著注意事宜,沒一會,醫生收到檢查部傳來的一部分報告,微微皺起了眉。
「嗯……貂族小朋友的足踝有很嚴重的扭傷,而且應該是反覆出現還沒有好好醫治,已經有點習慣性扭傷的狀況了。
「但這不是最嚴重的,嚴重的是她的那隻傷腿腳背骨也裂了。看狀況應該也有一段時間了,似乎是某次跌倒時一起摔裂的。」
泰弗斯有些呆滯,隨即摀額,問道:「醫生有什麼建議?這樣她的腳需要上固定醫療裝置嗎?」
「腳背骨的部分其實不需要,只是她盡量得讓傷腿好好休養,她還年幼且正是在長骨頭的時期,好好補充營養、好好休息,現階段先使足踝消腫,之後讓軟組織緩慢復原,骨骼也會慢慢癒合……」
醫生交待了一些事務,泰弗斯仔細聽著,一旁的羽族管家也認真地做著筆記。
等尤朵拉回來的時候還一臉委屈地揉著手肘,很顯然是被拎去抽血了,腳上也綁著可以舒緩疼痛的特殊醫療帶。
幾人去診間外等候報告的時候,泰弗斯無奈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嘆道:「尤朵拉……以後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要學著說出來,知道嗎?」
「……」女孩咬著嘴唇,良久後才聲音低低地說道,「哥哥,這一次的檢查很貴吧?以前我只是去那種小診所,阿姨叔叔他們就說要花很多錢了,這次……」
「不用擔心。」泰弗斯淡淡地開口,然後伸手按住她夾起的手肘,問道,「抽血痛嗎?」
「……嗯。」女孩一臉窘迫,然後她猶豫了一會,忍不住委屈地說道,「護士姐姐一直戳不到血管,結果戳了三次。」
男人拉高她的袖子,看著女孩明顯瘦得有些誇張的手臂骨,此時纖細的肘窩處貼著止血的棉花,但隱約能見那一處周圍都泛著瘀青般的紫。
泰弗斯沉默地給她揉了揉傷口,尤朵拉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地問:「哥哥,我會不會很麻煩?」
「不麻煩,妳是我的小妹妹,要喊我一聲『哥哥』的,是自己家的人,不會麻煩。」
「噢……」尤朵拉還有很多疑問,但心裡忐忑的讓她不知道該從何開口,乾脆沉默。
這時,狐族女人終於找了過來。
她蹬著高跟鞋遠遠地走來,鞋跟在醫院走廊上發出清脆的叩擊聲,從她的姿勢到尾巴高高昂起的狀態,都看得出她是一名很有自信,也很有狐族那種妖嬌感的典型狐族人。
「哥哥,小貂貂檢查結果怎麼樣了?」狐族女人關心地問著,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對著好奇地打量她的尤朵拉笑著自我介紹道,「小貂貂不知道我是誰吧?我叫『阿斯特爾』,是這傢伙的妹妹喔,以後我就是妳『姐姐』了唷!快喊一聲『姐姐』來聽聽?」
「姐姐。」尤朵拉乖乖地喊了。
倒是泰弗斯因為自家親妹那不正經的「這傢伙」一詞而滿臉黑線:「我有名有姓,請妳不要隨便用『這傢伙』稱呼我,很沒禮貌。」
「喔,好啦,老古板。」阿斯特爾忍不住吐嘈了句,她隨即從手中的提袋裡拿出一杯熱飲交到了尤朵拉手上,同時笑道,「熱可可,喝嗎?」
「啊,給我的嗎?謝、謝謝姐姐。」尤朵拉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捧著熱乎乎的飲料,然後看了泰弗斯一眼,像是在等待他許可似的。
「喝吧。」泰弗斯眉眼溫和地應著。
接著阿斯特爾又遞了一杯咖啡給羽族管家,得到他禮貌又紳士的謝意,可她卻沒有給泰弗斯買飲料。
尤朵拉遲疑地看著這一幕,才剛想要把熱可可讓給狐狸哥哥,就聽到他說:「妳喝吧,我不太愛喝外面的飲料。」
「好。」
阿斯特爾很快就與她暢聊了起來,讚美尤朵拉換身衣服就顯得可愛許多,然後已經開始在構思之後要帶她去修剪什麼樣的髮型,詢問她喜歡哪一類的衣服了。
尤朵拉大概是沒遇過那麼熱情的人,頗有些驚慌失措,直到診間的護士叫了名字,一行人才又魚貫而進,聽醫師說明尤朵拉整體的狀況。
簡單來說,就是長時間的營養不良,導致尤朵拉的發育比尋常的十二歲獸人小孩更緩慢一些,她所有的數值都是同齡者中最低的,體重過輕、身高太低,除去腳上的傷以及小感冒還有壓力性脫毛以外,並沒有其他外傷,這讓泰弗斯情緒稍微好了一點,至少那些人沒在照顧過程中虐打她,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不過,因為這裡並非泰弗斯長居的城市,最後他在醫生開了診療單跟藥單後,要求轉診至維納斯城的某間醫院,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醫院。
在回到車上以後,羽族管家向尤朵拉遞出了醫院開的批價單,上頭羅列著詳細的掛號費用,費用出乎女孩預料的便宜,讓她愣了愣,這才真的相信以前親戚都是在騙她的事實。
他們總說,媽媽死了的小孩醫藥費特別貴,所以她不能買新衣服,只能用叔叔阿姨小孩換下來的或不要的東西。吃東西也不能跟大家一起吃,只能等大家都吃完了才能上桌,還要負責洗碗。
這三年的過往歷歷在目,有那麼一瞬間,尤朵拉有些茫然與疲倦。
泰弗斯沒放任她沉浸在低潮的情緒中,只是開口道:「我們的家在維納斯城,給尤朵拉的房間已經布置好了……對了,妳還記得我媽媽,謝里爾嗎?」
女孩愣了愣,想起了那名與母親關係十分親密的狼阿姨,儘管記憶有些模糊,但她還記得阿姨來的時候是媽媽難得會很開心的時候,然後狐狸哥哥總會一起陪著狼阿姨來,兩位媽媽就會留下他們,兩個女人開心地手挽著手一起去喝下午茶。
「嗯,我還記得謝里爾阿姨。」尤朵拉點了點頭。
「這一次是我媽媽提出想知道妳的近況的,才知道蕾妮阿姨已經過世三年的事情……我們家這幾年也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爸爸也過世了,所以我媽媽她心灰意冷也生病了……」
泰弗斯聲音輕輕地說著,他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情緒,但這些年因為環境與親戚對待而不得不學會察言觀色的女孩,敏銳地讀出了他心裡正難過的情緒。
女孩揪了揪他的袖口,關心地問道:「阿姨還好嗎?」
「不太好,不過也許尤朵拉來了以後,她會想著要好好照顧妳而振作起來也說不一定。但現在我媽在醫院做細胞活性治療,過幾天她就回來了,妳們得過個幾天才能見到面。她很擔心尤朵拉,到時候妳好好陪陪她吧。」
「……好。」尤朵拉又開始惴惴不安了起來。
車輛再次發動,穩定又帶了點輕柔搖晃的感覺又讓尤朵拉眼皮開始打架,直到男人攬住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輕輕拍著她,女孩才又再次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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