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聽著男人帶著懇求的聲腔,面露訝異地看著他。
「自從我爸去年過世以後,我媽就沒了想活的意思,現在只是在拖時間而已,但我們還是希望她可以活得久一點,讓我們能多為她多做點事情……但我和阿斯特爾都有各自的工作,很多時候都鞭長莫及,所以這一次她主動提議想要了解蕾妮阿姨和妳的消息,並在知道妳的狀況後要收養妳,我們覺得這是件好事,或許照顧妳能讓她有活下去的動力……又或者多留她幾個月也好。
「雖然將這種事情託付到妳一個孩子身上真的很抱歉,不過我們真的無法完全離開各自的工作,已經扛在肩上的責任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所以……尤朵拉可以代替我們,好好陪陪她嗎?」
「狐狸哥哥,我會好好代替你們陪陪謝里爾阿姨的。」女孩溫柔地開口,「你和姐姐工作一定都很忙吧?所以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事情,就盡量拜託我,沒關係。」
女孩猶豫了一會,躊躇且不安地說道:「但我……我還是想要保留我媽媽留給我的姓氏,那是現在的我唯一能用來紀念她的方法了……就當作我是寄養在這裡的孩子吧,這樣我才不會忘記我原本是誰,才不會享受太多你們給我的東西,然後變得驕縱任性。」
「妳不會。」泰弗斯直言道,「妳不像是會變得驕縱的孩子。」
「人都會死了,性格怎麼可能不會改變呢?」女孩在這時展現出了超齡的早熟,眼神卻是透著薄暮的滄桑感。
男人看了她一會,儘管能從女孩眉眼間看得出她薄弱的堅持,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只要自己強硬一些,她就會誠惶誠恐地低頭的模樣,為了活下去,她已經學會低頭──透著讓人心疼的無助與無力感。
泰弗斯不想勉強她,只是道:「這件事是由我母親決定的,到時妳得親自跟她說才行。」
「哥哥不能作主嗎?我不想讓謝里爾阿姨傷心……」女孩一下子又慌張了起來,失落地道,「對不起,當我沒說好了。如果收養我能讓謝里爾阿姨開心的話,那就這樣吧……」
泰弗斯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本想讓女孩自己與母親溝通,結果還沒講兩句她就投降了?這性格怎麼跟著軟包子似的呢,也難怪從小到大都被欺負。
但要將她培養成性格強硬的淑女好像太違逆她的本性了,尤朵拉這種性格,天生就該被嬌養長大,相信她會成為一名乖巧溫馴可人的小淑女。
「我會幫妳跟我母親說說妳的想法的,然後到時我們再討論,妳看這樣可以嗎?」泰弗斯無奈地給了另一個新方案。
女孩眼睛一亮,這個迂迴的方式她倒是可以接受,點著頭,羞澀地道:「謝謝狐狸哥哥。」
「妳可以喊我的名字沒關係。」
尤朵拉愣怔了一會,才漲紅了一張臉道:「哥哥……我、我忘記你叫什麼名字了。」
尷尬了。
泰弗斯忍在驚訝過後,不住噴笑出聲:「妳忘記了?也是,妳總是喊我『狐狸哥哥』,我也都這麼自稱,忘記我的名字也是正常的。」
男人微笑道:「重新介紹一次,我叫『泰弗斯.卡利斯』。」
他接過女孩手中的紙張,在上頭用優雅的藝術花體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嗯嗯,好的!『泰弗斯.卡利斯』……」尤朵拉這時才慢慢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黛眉輕顰地問道,「卡利斯……我一直覺得這個姓氏很耳熟,和維納斯城的卡利斯市長是同樣的姓氏嗎?」
「嗯哼。」男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一雙鳳眼染上了笑意,眼尾彎出笑紋,瞬間令他本來冷肅的容顏多了幾分狐式的魅惑感,看得女孩心臟都亂了兩拍。
尤朵拉好不容易才從被男人那張稱得上是英俊的容顏、以及他罕有的魅惑笑容中回神,意識到他此時的笑意代表了什麼意思,忍不住驚訝地問:「所以,卡利斯市長是哥哥的親戚嗎?」
「是我。」
「……?」女孩呆滯了一張臉,良久才發出一個充滿疑問的單音,「啊?」
泰弗斯覺得自己這張臉應該在媒體上蠻常出現的,雖說尤朵拉住在其他城市,但沒想到小雪貂妹妹居然不認得自己,不知為何心情覺得有點複雜。
「尤朵拉沒在電視上看過我嗎?」
「我不能看電視呀……」女孩還是呈現一臉呆愣的狀態。
泰弗斯好笑地抹了把臉,才想到她以前的照顧者對她多苛待,基本上沒有現在孩子會有的平板或電腦,甚至連手機也沒有,在沒這些管道的情況下,她又不看報紙新聞,大概也不知道以前照顧過她的黑狐哥哥現在是她所在城市的市長吧。
大概是又好氣又好笑的心情,讓泰弗斯忍不住出言調侃道:「現在尤朵拉知道了,所以可以相信我可以好好照顧妳了吧?」
「啊……哦……」女孩反應極慢,良久後才尖叫出聲,「狐狸哥哥是市長!」
她嚇得整個人都從泰弗斯腿上蹦了起來,然後撞上泰弗斯的下巴,兩個人一個悶哼一個痛叫,泰弗斯還本能地伸手護住她,沒讓她就這樣摔下去。
不過尤朵拉撞疼了頭,眼眶又蓄起了淚水。
「哥、哥哥對不起!」
「……沒事,妳頭痛不痛?」
泰弗斯好笑又好氣地揉著下頷,他大男人皮粗肉厚倒是不要緊,就是小女生沒一會就頭上腫了個包,眼睛裡滾著淚水,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
「腫起來了,我打電話讓家庭醫生來一趟。」
「不、不用啦!」尤朵拉趕緊拉住了泰弗斯,「我擦個藥就好了,今天醫生開給腳踝的藥也有消腫的功能,就不要再麻煩醫生了!」
「藥在妳房間?」
「嗯。」尤朵拉趕緊點頭,眼淚已經因為泰弗斯欲找家庭醫師的舉動給嚇了回去,「我等等回去再擦藥就好,就不麻煩哥哥了。」
隨即她窘迫地道著歉:「對不起。我在哥哥面前丟臉了……我不知道哥哥是那麼厲害的人,對不起。」
「這不是什麼需要道歉的事情,也不麻煩。」泰弗斯還真的不知道女孩會嚇成這樣,他低頭看著女孩的腦袋,光是摸就能摸到她腦袋上的一個小腫包,他伸手小心地碰了碰小腫包,惹得她小小聲地倒抽了口氣。
男人無奈地道:「是我該道歉才對了,我不該這樣逗妳的。」
「嗚……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女孩小聲抽泣了起來,看起來很是惶恐慌張。
泰弗斯長長一嘆,知道是自己的身分嚇到她了。
的確,有時候去國小參訪,那些小孩子都不敢靠近他,哪怕他們還不太能如大人一樣透過辨別那種地位與階級差距,卻會下意識畏怯與在他面前低下頭──雖然阿斯特爾說是他給人的感覺太過嚴厲的關係。
尤朵拉今天表現得一直都很不一樣,他以為她不會怕的,結果在知道他的身分以後嚇成這樣……不知為何讓他有些無奈的想笑。
「哥哥是市長的這件事嚇到妳了是不是?」
女孩點頭又搖頭,在驚慌過後,取而代之的是對男人地位的驚嘆與崇拜,她怯怯地說:「是我太緊張了,對不起哥哥。然後,狐狸哥哥好厲害呀,市長是很厲害的人吧,是管理一整個城市的人,對嗎?哥哥一定很努力吧,哥哥辛苦了,哥哥好厲害!」
一連好幾個「哥哥」,聽得泰弗斯的狐狸耳朵都忍不住抖了抖。和阿斯特爾喊「老哥」的聲腔截然不同,女孩喊「哥哥」的聲音又純又甜,會讓人忍不住想要對她露出溫和的微笑,並下意識地對她更溫柔一些。
泰弗斯看著她平靜過後,眼裡的孺慕與崇拜更鮮明了幾分,襯著她水汪汪的眼睛以及乖巧貼心的讚美三連擊,讓他不禁為自己努力得到的地位感覺自豪驕傲,狐狸尾巴尖忍不住晃了晃。
男人拿來帕巾給她擦了擦臉,道:「先冰敷吧。」
隨即他轉身將女孩抱回輪椅上,然後起身去書房一側的茶水間……但發現自己這裡沒有可以放冰塊的冰袋,終究還是聯絡了管家布佩歐。
布佩歐不久後便送來了冰袋以及備用的藥物。
「小小姐怎麼了嗎?」羽族管家神情有些驚訝。
「對不起,麻煩布佩歐了,是、是我自己嚇到撞到哥哥……哥哥的下巴也給我撞到了。」
「啊,先生皮厚得很,他不要緊的。」布佩歐晃了晃鳥尾巴,關心地問,「小小姐真的不讓家庭醫師給妳看看嗎?莊園裡養著他就是讓他處理莊園裡每一個人的身體健康問題喔。」
「真的不用了!」尤朵拉慌張得要命。
泰弗斯這時說道:「藥給我。」
布佩歐挑了挑眉,還是笑嘻嘻地將藥將給了泰弗斯。
尤朵拉乖乖地給他上藥,雖然腦袋很痛,但心裡卻因為男人這樣的溫柔而像是泡進了熱水一樣,暖乎乎的。
晚上因為這件事拖延得有些晚了,泰弗斯便乾脆讓布佩歐先去休息,自己親自將尤朵拉送回房間裡面。
女孩給男人盯著洗漱過後,自己一個人在更衣室換好了睡衣,怯怯地推著輪椅從更衣室裡走了出來。
「輪椅還坐得習慣嗎?」泰弗斯聲音淡淡地問著。
「嗯。」女孩乖巧地點著頭,不敢說其實她自己操控的話有些沒力氣、推不太動,但男人像是讀出了她的不便,上前彎身將她抱了起來,然後送回了床上,順勢給她蓋好被子。
尤朵拉回到床上,熟練地抱起了那有些老舊的月亮先生娃娃,羞澀地道:「今天謝謝哥哥,對不起……」
「與其一直說對不起,不如把身體照顧好吧。」泰弗斯坐在床邊,為女孩這樣忐忑侷促的模樣感到有些無奈,他起身正欲離開,卻被女孩喚住。
「狐狸哥哥。」
「嗯?」
尤朵拉扭捏地紅了一張臉,眼巴巴地望著他羞澀問道:「哥哥可不可以像以前我小時候那樣,哄我睡覺?」
泰弗斯一愣,伸手輕撫女孩的腦袋,輕輕地應道:「好。嗯,先跟尤朵拉說,明天我有工作要忙,不過晚上會回來吃飯。」
他輕咳了聲,窘迫地道:「有點久沒哄小孩了,我都快不記得搖籃曲怎麼唱了……睡吧,晚安,尤朵拉。」
「晚安,狐狸哥哥。」
泰弗斯一遍又一遍輕撫女孩的腦袋,手指小心避開那對小巧的雪貂耳朵,嘴裡笨拙地哼唱著沒有歌詞的搖籃曲。
一如過去他照顧她那時。
那是尤朵拉媽媽也會哼的搖籃曲,並不是常見的搖籃曲,比較冷門。
可此時落在尤朵拉耳中,讓女孩忍不住鼻頭發酸,但還是因為那久違的撫觸和輕哼的歌詞而乖順地閉上眼睛,透著幾分依戀與信賴,明明周圍是陌生且不熟悉的環境,可腦袋上溫柔的撫摸與男人掌心傳來的體溫、雖然有些跑調但依然熟悉的搖籃曲旋律,還是讓她沉入安穩溫暖的夢鄉之中。
等女孩睡熟了,泰弗斯走出女孩的臥房,看著自己方才摸著女孩腦袋的掌心,金眸深沉得讓人有些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就這麼依賴我嗎?」泰弗斯有些自嘲,「這樣可不是什麼好情況啊……」
黑狐狸搖了搖頭,邁開腳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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