禱告日在一些人的期待中到來。
有些人則比禱告日來得更早。
伊諾達斯地區佔地廣闊,除了由領主安德森直接管轄的主城以外,還有六座分管周邊村鎮的城池,其中地位最高的是接壤尤吉斯地區的莫倫城。如需在王都與伊諾達斯地區之間往來,最簡便快捷的通路便是穿過尤吉斯地區,因此,莫倫城作為王都旅人和本地人出行的必經地點,加上前幾代的城主妥善經營,貿易生意在這幾十年間發展迅速,即使是在整個王國之中,收入亦算得上是數一數二。
艾蜜莉‧喬馮是莫倫城現任城主,作為一名貴族女子以及經商好手,她的智慧與她的美貌一樣著名。在費爾南多率兵回城的兩天後,她和丈夫到達了主城。
當天下午,她攜伴到城堡拜訪,由伊維在大廳代為接見。
艾蜜莉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更用力地挽住了她丈夫的手臂,「看來……那個傳言是真的。」
別人都說艾蜜莉像一隻可愛迷人的貓,可是在童年時曾與她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伊維眼中,她笑起來就像狐狸那般狡詐——不過,他並不討厭她。
「費爾南多受傷不輕吧?」她問,「按照傳統,領主必須主持禱告日的儀式,他可不能缺席呢,這是他繼任以來的第一個盛會。」
伊維板起臉,「他已經好多了。」
「依他的性格,假如他能見客的話,如今你就不會坐在這裡了。」艾蜜莉笑眯眯的接話,然後親暱地向身旁的男人問道:「法蘭克,你說是吧?」
「艾蜜莉,」法蘭克‧加西亞輕聲叫了她的名字,雖然語氣寵溺,但其中的制止之意非常明顯,「我們來這裡為的是正事。」
他朝伊維微微頷首,這位男子一度是伊維的父親愛爾默的得力助手,後來在花園裡的一次怦然心動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那時候伊維還只是一個身高只及母親裙襬的小孩子,因此並不曉得當初僅是平民階級的法蘭克是如何與艾蜜莉結為伴侶的,只知道他的父親在其中也有一番貢獻。
有一次伊維問起他的母親時,母親故作神秘的回答,他的父親一直以來也很擅長說服老古板們。說到「說服」兩字,她笑得很開心。
「本人不在的話,就沒有必要現在談了。」艾蜜莉說,這話看似輕藐伊維,但伊維留意到,她的目光飄向了守候在側的侍衛和僕人們。隨後,她說:「那麼,請轉告費爾南多,我和我的丈夫很期待能夠與他共進晚餐。」
他們二人告退之後,一名門衛進入並宣告提亞納神官已經來到了城堡前,等待召見。
與艾蜜莉不同,神官在起行之前已經知會了伊維,此時伊維聽見他的名字更是鬆一口氣,定了定神,便吩咐門衛把這名熟悉的老人迎進城堡。
不久,將近退休的提亞納神官在隨從的攙扶下徐徐穿過大門前的窄道,來到了伊維的眼前。
自去年的禱告日後,伊維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過神官,除了由於神官的腿腳狀況而甚少出門的原因外,亦與伊維母親的離世有關。
在父母成婚之前,神殿是母親的故居,因此在伊維出生之後,她不時帶他回去看望作為養父的提亞納神官,但在她的喪禮以後,伊維沒有再去過神殿,而提亞納神官也宣稱他要善用餘下的人生培養接班人,不再見客。
但是,這將近一年的歲月在提亞納神官的臉上已經刻上不可磨滅的痕跡,「衰老」這兩個字沿著他的花白頭髮蜿蜒而下,劃過他的眼角留下了數不清的深刻皺紋,再抽走了他身體裡僅剩不多的血肉。他瘦骨嶙峋、臉頰乾枯,以往他雖是一位高瘦的老人,然而神色中自有一種年輕人所特有的活力,使人總會忘卻他實際的年齡。可是現在的他,卻似有一隻腳已邁進墓穴之中。
提亞納凝視著伊維的眼神充滿如同往日一般的慈愛,伊維清清喉嚨,移開了目光,然後他就注意到了提亞納帶來的隨從。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黑髮男人,穿著一件精心剪裁的深藍長袍,腳踏著黑色短靴——這就是他的外表所透露出的全部訊息,而一個面具則完全覆蓋了他的臉龐。
伊維曾在不同場合和時間與神官見過面,但他從未見過這一個男人。他沒有把自己的困惑宣之於口,只是看向了神官。
提亞納顯然明白他的疑慮,說道:「他是神殿的魔法師之一,也是我的學徒。只是從小遭遇了不幸,一次火災毀掉他的臉和家園,也讓他失去視力。平常他不願出門,但最近我覺得時機成熟了,便硬拉著他來陪我走這一趟。」
「時機成熟」?
神殿的人總喜歡說這種讓人想要深究的話,但伊維也知道,即使想要深究下去也只會被帶著繞圈子——關於這一點,他從母親身上領教過無數次。不過,不知道是否錯覺,伊維總覺得男人對提亞納的說法有些不以為然。
可是,明明他看不見男人面具下的神情,為什麼又會有這種感覺?
伊維呼了一口氣,不管怎樣,他信任提亞納,何況,神官之所以提早於禱告日前來到城堡,也有其理由。
「感謝你的到來,神官,我們到書房再詳談吧。」
伊維從座位上起身,朝在一旁等候的亞南點頭示意。有僕人上前,打算協助引導提亞納神官,後者則微笑婉拒,「我對這裡很熟悉,可以指導克萊斯特方向,由他扶我上樓就可以了。」
那名瞎子魔法師,名字是克萊斯特。
伊維多看了他一眼,便率先上了樓。
三樓的左邊是書房。伊維要求書房門口的侍衛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然後他便和提亞納、以及他的隨從三人一起進入書房。
「所以,目前情況有多糟糕?」
提亞納拄著手杖,正色問道。
伊維深深吸了一口氣,直到此時,他才容許自己顯露疲態。
「他還在昏迷。高燒、傷口潰爛。其他受傷的人已經陸續好轉了,可是他沒有。醫師說,再這樣失血下去,他可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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