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臉紅得像是風雨前夕的赤色彩霞──我親愛的，你該不會沒發現自己發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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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沒聽錯，我用的是肯定句。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雖然我清楚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是病人的專利，但顯然你已經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是吧？
乖乖躺下，如果沙發床對你修長的四肢來說是種折磨，我並不介意奉獻出我的床。如你所見，我那無人造訪的客房早淪為被積灰塵封的儲物室……先別急著拒絕，因為我也不會任憑你折騰我那可憐的座椅的。
別試圖讓你除了頭以外的地方痛了，想要把自己縮小的想法是很可愛，但我想等你恢復理智時一定會很後悔。總之，扶住我的肩膀撐起來──對，幾步路的距離罷了，乖孩子，我們到了。
先把這杯熱水喝了，睡一覺後我們再說。啊，已經睡著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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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是鼻塞了，睡覺時需要張嘴呼吸，所以才會特別口乾舌燥。喝口茶潤潤喉。
先別說話，對，就一下。 我現在正在「責難你在這樣的重病之下還出門」和「感動於你在這樣的重病下還出門」兩者中掙扎──親愛的，你知道你只要一笑，湛藍的眼睛頓時就像放在太陽下的玻璃珠般光彩奪目──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在偷笑，年輕人。
由於人生大半歲月都在經歷這些，因此我早厭煩了別人對我叨叨絮絮。相對而言，我也不樂意對別人說些我自己也辦不到的大道理。
不過，我想，也許我們可以談談「休息」這回事？
不，親愛的，別將眼睛瞪得如受驚的小鹿，我對狩獵或嘮叨都沒什麼特別的喜好。
我不過是個喜歡說故事的中年男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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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標點符號裡，她最喜歡逗號。某段時期甚至熱衷到，為將那個點練到完美，每天都伏趴在圖書館角落一張巍巍搖晃的老舊木椅上、彷彿虔誠禱告似的瘋狂抄錄詩集。
你一定好奇當時的我又在做什麼愚蠢至極的事吧？
那年適逢我父親升職，整個家族的人在小區裡難得高調（一直以來，我母親都擔心我們被那些「看起來會酒後暴力、肯定有躁鬱症的鄰居」和「社區有他感覺更使人擔憂了的居安會委員」騷擾或誘拐）的辦了雞尾酒會。一定程度上，家庭的運作和私人企業並沒有太大的實質差異，每當總收入增加，孩子們的禮物也有品質的提升。我生日時收到了一台柯達相印機，羅德尼得到的，則是一輛帥氣的、黑漆色的小卡車。
驚豔於你敏銳的觀察力──沒錯，在「我的生日會上」，我拿到一台未來公司將被時代淘汰、維修無門的相機，反而我那在眾人認知中有邊緣性人格障礙的兄長，獲得了人生中可遇不可求的機遇。我相信，即便是今日，在十六歲就擁有一台屬於自己的車也不是常態吧？別提在我們那樣一個年代，那黑美人身上的流光使生日蛋糕上的彩色糖霜都黯然失色，孩子們爭相簇擁著羅德載自己去兜風，我日漸年邁的父母因這難得和平的親子相聚時光感動落淚。而我只是躲在房裡，和準備到德國讀大學的表姊特瑞莎一起盯著那本艱深的基礎物理，然後在某個頓點同時抬頭，確認「你不懂？我也不懂呢」後相視一笑。
別這個表情，儘管大家中途被那台卡車奪走了目光，最後還是沒忘了留下來品嘗瑪莉姑姑美味的手做蛋糕再走。
我年少時全然無法理解，為什麼父母對羅德一再退讓？明明他只會軟土深掘，如他一向的作風。但隨年紀漸長你會明白，有些以前你認為重要的事其實一文不值，而「愛」這件事，則是你遺棄在心中陰暗的角落、在暗夜裡也會閃閃發亮的一塊小碎片。無論是戀愛或工作經驗，雛鳥印記無所不在，因而「無法放棄第一個孩子」我想也不是什麼艱澀難懂的道理。
我的父母竭盡全力給予孩子最好的一切、想要他無憂無慮的走在平坦道路上，卻不知為何，怎麼做都是錯。就連我也很難昧著良心說他們是對合格的父母，因為他們不懂，許多時候方向比一味的努力還要重要。
人生不是偶然，而是選擇。人生不是要等待的，而是要達成的。
William Jennings Bryan
大多數人皆是如此，認為無論如何付出都得不到回報，他人的心就像無底洞般怎麼吶喊也得不到回音；但事實是，他們毫無知覺自己打從一開始就用「他們認為好的方式」在愛著對方。有的人學不會自私，有的人學不會無私，因此時常被背叛、欺瞞或傷害的錯覺籠罩，但這不代表世界糟糕透頂。真的。
雖然談論愛這回事非常有趣，但我終歸不是《哈利波特》裡的白鬍子老校長，你更不是徘徊在人生交岔路口的青少年，所以我們還是回歸她的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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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說到哪兒了？
對，當她熱衷於像中古時期修道士的行為時，我究竟在忙什麼？
當時的我正在學習拍照，仰仗拙劣技巧粗淺構圖、似懂非懂讀著攝影集。一如現在女孩子裝作在用手機瀏覽網頁、實則偷拍喜歡的男孩，我也常趁著她忙於謄錄時偷偷拍下她的背影。好景不常，拍立得的底片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壟斷市場，在那卷內附的膠片用完後，我的相機就又回歸了書桌下那個幾乎不會開的抽屜，在幾年後某個大掃除的日子被毫不留戀地丟入送往跳蚤市場的紙箱。
言歸正傳，她為什麼喜歡逗號？時值今日已經很難字字精確，但我隱隱記得她是這麼說的：「你難道不這麼認為嗎？逗號是最美麗的符號。分號像是一面鏡子，總是在對比兩樣相似或相反的東西；連字號是缺乏文學造詣的人的遮羞布；冒號之後的不是你的東西，因為就算是你的話在說出口後也只能任人理解；驚嘆號缺乏從容的優雅，像個毛燥的小夥子；更別提，句號之後，一切都結束了。只有逗號，可能是帶有情緒的停頓、可能是附和的補述、可能是前因後果的解釋，也可能是推翻前言的轉折，它就是未來多元性的象徵，在一句話真正說完之前，你永遠不知道它在此刻代表著怎樣的意涵。 像《控方證人（1957）》的結局，沒到結束，你絕對別說『絕對』。」
你挑挑眉，顯然對這個說法帶有質疑。
問我嗎？真要說，其實我偏好句點多一些。我不完全認同她「句號之後一切就結束了」的邏輯，因為如果沒有一個短暫的休憩，要如何另啟一個嶄新的篇章？一如沒有長休止符，樂隊該如何完美演繹長達四個樂章的古典奏鳴曲？逗號很隨興、很令人感到愜意，卻侷限於話語者喜好的話題。況且，僅有一個人在闡述觀點的情況，普遍認知很難定義為「對話」吧？我喜歡句號，因為它給彼此一個留白的空間，一個開啟新話題的機會，與一種中途離席的餘裕及禮貌。
那你呢？喜歡哪個標點符號呢？
只見你似是為難地蹙起了眉頭，想必是沒有遇上這麼詭異的問題。退燒的年輕臉龐回復了原本的膚色，眼睛也回歸清澈見底的藍，手裡冒著熱氣的茶水蒸得面容有些不清，但方才清朗帶點鼻音的笑聲讓我明白你已經好了許多。
「括號」？真是個特別的選擇，為什麼呢？
喔，我懂了。那就像珂賽特和馬里斯在隱密夜晚的花園幽會一樣，夾帶欲言又止的情意──便是「你知道我的情思，我明白你的愛，但別輕言許下承諾」那種既私人又秘密的小心思，對吧。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不擅長撒嬌的孩子？
我可以理解。這不是一種錯誤，用不著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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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杯熱茶嗎？我希望明天可以見到一個容光煥發的年輕人，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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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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